蜀中的雾气是活的。
它们从山谷深处漫上来,缠绕着古木的虬枝,吞噬掉鸟鸣与天光,将世界简化成一片湿冷的灰白。
苏昌河行走在这片混沌里,每一步都踏在浸水的腐叶上,无声无息。腰间的旧伤在阴湿天气里隐隐作痛,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
他本该直接返回暗河,但一种莫名的牵引,或者说,是胸前那赤月蛊苏醒后带来的、对某种同源气息的模糊感应,让他偏离了路线,深入这片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。
那蛊...是上回那刺了他一刀的少女种的。
最开始竟无知无觉。
仿佛有什么东西,在迷雾深处无声地呼唤。
蓦地,他停住了脚步。
太静了。
连方才偶尔响起的、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也彻底消失。雾气不再流动,凝固般包裹着他。一种并非源于暗河的、带着某种阴柔腐朽气息的杀意,如同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地渗透而来。
这杀意粘稠而古老,带着精心修饰过的残忍,与暗河干脆利落的风格截然不同。
嗖——!
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,来自左侧。并非直取要害,而是射向他身旁一株巨大的蕨类植物。
噗嗤。
蕨类宽大的叶片瞬间枯萎、发黑、腐烂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。剧毒,而且是能迅速腐蚀生命的奇毒。
苏昌河瞳孔微缩,身形疾退。与此同时,前后左右,数十道同样的破空声响起,织成一张致命的毒雨之网。他长剑出鞘,剑光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黑色屏障,叮当之声不绝于耳,无数淬毒的细针被格挡开,钉入周围的树木、岩石,留下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焦黑。
对方并不急于近身,只是凭借诡异的身法和浓雾的掩护,不断用毒针、吹箭、以及各种他从未见过的带毒暗器远程攻击,消耗他的体力,压缩他的闪避空间。这些袭击者如同雾中的鬼魅,武功路数阴柔诡谲,带着一种非江湖的、近乎仪典般的刻板与恶毒。
苏昌河试图凭借听风辨位反击,剑锋几次掠过雾中模糊的黑影,却都如同斩入流水,对方总能以不可思议的柔韧身法滑开。他像被困在蛛网中的猛兽,空有利爪,却难以触及那藏匿在暗处的蜘蛛。
胸口的旧伤因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,鲜血渗出,带来一阵钻心的痛楚。动作慢了半瞬,一枚毒针擦着他的脸颊飞过,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,麻痹感瞬间蔓延。
他猛地咬破舌尖,剧痛让神智一清,反手一剑削向雾气某处。
嗤啦——
衣帛撕裂声响起,一道黑影踉跄后退,融入浓雾。但与此同时,他后背空门大开。
一股凌厉的掌风无声无息印向他后心。这一掌凝聚的并非刚猛内力,而是一种阴寒刺骨的诡异劲力,尚未及体,已让他周身血液几乎冻结,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僵。
避不开了!
苏昌河眼中戾气暴涨,竟不闪不避,准备硬受这一掌,同时长剑回刺,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嗡!
一声奇异的、类似蜂鸣的轻响。
一道银光后发先至,精准地撞在那蕴含阴寒掌风的手腕上。并非硬碰硬的格挡,而是带着一种巧妙的旋转力道,如同情人的呢喃,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那必杀的一掌引偏了数寸。
砰!
掌力擦着苏昌河的肩胛掠过,击打在他身旁一棵合抱粗的古树上。树干没有断裂,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白霜,随即内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,竟是从内部被冻酥、震裂了!
苏昌河趁此间隙,回身一剑,逼退偷袭者。他喘息着站定,目光锐利地扫向银光来处。
浓雾弥漫,空无一人。
但刚才那一道银光……他绝不会认错。是那关山月的剑!她一直在附近?
袭击者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变故,攻势微微一滞。浓雾中传来一声极轻的、如同冰块碎裂的冷哼。随即,所有杀意如潮水般退去,那些黑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迷雾深处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山林间重新恢复了寂静,只剩下苏昌河粗重的喘息声,以及那棵正在缓慢崩塌的、挂满白霜的古树,证明着方才战斗的惨烈与诡谲。
关山月暗河的送葬师,出手便是杀人。
关山月怎么如今这么狼狈?还需得我这个武艺不精弱女子来救你?
关山月忍俊不禁,看着苏昌河红着脸谢她时的模样倒是觉得可爱。
苏昌河废话真多。
他站在原地,方才道一声谢后就没有理会关山月,也没有理会脸上的麻痹和腰间的剧痛。只是缓缓抬起手,触摸着肩上被掌风擦过的地方,那里残留的阴寒内力,让他体内的赤月蛊都躁动不安。
这种内力……至阴至寒,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,绝非寻常武林路数。这神秘势力的来历,比想象中更为可怕。
那么,关山月刚才出手,是违背了她身后势力的命令?还是……
苏昌河看着银光消失的方向,目光深沉如夜。迷雾不仅笼罩着山林,更笼罩着过去与现在的重重谜团。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从四面八方收拢,而他和她,都只是网中挣扎的飞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