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职一周后，白玲给林霄排了夜班。“18楼晚上得有人盯着，”她把一串钥匙放在桌上，“ midnight到凌晨四点，别睡着了。”

晚上十一点，林霄准时到了公司。电梯停在18楼时，门一开，他就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，像个女人在哼唧。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，地毯的颜色深了许多，像浸了水。

他按照白玲的吩咐，每小时巡视一次。走到老王的工位时，发现他还坐在电脑前，只是屏幕亮了，上面全是乱码，红的绿的字在黑底上跳，像一群躁动的虫子。

“王哥，还没走？”林霄试探着问。

老王缓缓转过头，眼睛里布满血丝。“走不了……”他指了指电脑屏幕，“这些数字，得算清楚。”

林霄凑近一看，屏幕上全是加减乘除的算式，密密麻麻的，看得人眼晕。“这是什么？”

“账……”老王的声音含糊不清，“欠的账，总得还。”

正说着，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突然闪了一下，哭声更清晰了。林霄握紧了口袋里的桃木符，顺着声音走去。

安全出口的门虚掩着，里面黑漆漆的。林霄推开门，一股寒气扑面而来，夹杂着浓郁的脂粉香。楼梯间里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，背对着他，头发长及脚踝，正对着墙壁哭。

“大姐，你没事吧？”

女人猛地转过身，林霄吓得后退一步。她的脸惨白惨白的，眼睛是两个黑洞，嘴角却咧着笑，红得像血。“帅哥，帮我个忙呗？”

“你……你说。”林霄的手在口袋里摸到了朱砂笔。

“我的耳环掉了，”女人指了指楼梯拐角，“帮我捡一下。”

林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，楼梯缝里果然有个亮晶晶的东西。他弯腰去捡，手指刚碰到耳环，就听见女人的笑声变得尖利起来。“抓住你了！”

林霄心里一紧，反手将朱砂笔往女人额头上点去。“敕！”

女人发出一声尖叫，像被火烧了一样后退几步，身影渐渐变得透明。“你是道士？”

“龙虎山，林霄。”他站起身，握紧桃木符，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
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前，留下一句怨毒的话：“他们都欠我的，你也一样！”

林霄捡起耳环，是个银质的梅花样式，上面还沾着点黑灰。他回到办公室，发现老王已经不在了，电脑屏幕又黑了下去。

凌晨四点，白玲来接班。林霄把耳环递给她，“楼梯间里有个女的，掉了这个。”

白玲的脸色变了变，接过耳环扔进垃圾桶。“知道了，你回去吧。”

“她是谁？”

“以前的员工，”白玲的声音有点冷，“三年前从18楼跳下去了，就因为算错了一笔账。”

林霄走出大厦时，天刚蒙蒙亮。晨风吹在脸上，带着点凉意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桃木符，突然明白师傅为什么要让他下山了。

发工资那天，林霄去财务室。走廊里空荡荡的，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。财务室的门没关，里面坐着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，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什么。

“阿姨，我来领工资。”

老太太抬起头，林霄发现她的眼睛浑浊不堪，像蒙着层白雾。“名字？”

“林霄。”

老太太在账本上翻了半天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她。“八千，点清楚。”

信封是牛皮纸做的，沉甸甸的。林霄打开一看，里面全是崭新的纸币，每张都泛着淡淡的黄。他数了三遍，不多不少，正好八千。

“谢谢阿姨。”

“不用谢，”老太太低下头，继续拨算盘，“下个月再来。”

走出财务室，林霄看见老周站在走廊尽头，对着窗户发呆。他走过去，拍了拍老周的肩膀。“周哥，发工资了，要不要去吃顿好的？”

老周缓缓转过头，脸色比平时更白。“不了，我不饿。”

“怎么不去领工资？”林霄有点奇怪。

“我不用领。”老周的眼睛看着窗外，“我欠公司的，还没还清。”

林霄还想问什么，老周已经转身走了，脚步轻飘飘的，像踩在棉花上。

回到宿舍，林霄把钱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。宿舍在负一楼，阴暗潮湿，只有一个小窗户，对着停车场。他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总觉得那钱有点不对劲。

半夜，林霄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。他睁开眼，看见抽屉开了条缝，里面的钱正一张张往外飘，像被风吹的。他赶紧开灯，钱又落回了抽屉里，安安静静的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林霄走到抽屉前，拿起一张钱，对着灯光看。纸币的边缘泛着淡淡的黑气，上面的金线在暗处发出微弱的红光。他突然想起师傅说过的“阴钱”，专门用来给死人花的。

第二天上班，林霄把钱还给了白玲。“白经理，这钱我不能要。”

白玲的脸色沉了下来。“为什么？”

“这是阴钱。”林霄把钱放在桌上，“给活人的，应该用阳间的钱。”

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。老周停下了敲键盘的手，老王也从水龙头前抬起头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霄身上。

白玲沉默了半天，突然笑了。“你倒是识货。”她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个信封，“这个是给你的，阳间的。”

林霄接过信封，里面的钱摸起来暖暖的，带着阳光的味道。“谢谢白经理。”

“不用谢，”白玲的指甲在阴钱上划了一下，“但你要记住，在这里干活，迟早要用到这些的。”

林霄走出办公室时，听见老周在身后叹气。“这孩子，太实诚了。”

白玲给林霄安排了个新任务：整理旧档案。档案室在走廊尽头，门上挂着把大铜锁，锁上锈迹斑斑的，像是很久没开过。

“里面的东西别乱碰，”白玲把钥匙递给林霄，“按年份排好就行。”

档案室里弥漫着一股霉味，阳光从气窗里挤进来，在灰尘中划出一道道光柱。档案柜是老式的铁皮柜，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，从1949年一直排到现在。

林霄从最里面的柜子开始整理。1949年的档案用牛皮纸包着，上面印着“绝密”两个字。他翻开一看，里面全是手写的名单，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个红色的叉。

突然，一张照片从档案里掉了出来。照片上是个穿军装的男人，浓眉大眼，笑得很灿烂。背面写着一行字：赵卫国，1949年10月1日，卒。

林霄心里一动，这个日子太特殊了。他接着往下翻，发现很多档案后面的日期都很特别，有清明节，有中元节，还有冬至。

正看得入神，身后传来一阵响动。林霄猛地回头，看见档案柜的门自己开了，里面的档案散落一地。一个黑影从柜子里飘出来，越来越清晰，是个穿长衫的老头，拄着根拐杖。

长衫老人的脸像皱缩的核桃，浑浊的眼睛盯着林霄手里的照片，嘴角哆嗦着：“卫国……我的卫国……”

林霄握紧桃木符，指尖沁出冷汗。这老人身上的阴气比白玲重得多，却不带凶煞，反倒透着股化不开的悲戚。“老先生，您是……”

“我是他爹。”老人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，“他死那天，我就在这栋楼里，眼睁睁看着他被炮弹炸飞……”

林霄这才注意到老人的长衫上沾着暗红的污渍，像干涸的血。档案柜最底层的铁皮箱突然“哐当”一声弹开，里面堆着泛黄的报纸，头版标题印着“解放南京”，日期正是1949年4月23日。

“他说打完仗就回家娶媳妇，”老人用枯瘦的手指抚摸照片上的脸，“可我等了七十年，只等来这张纸……”

林霄突然想起师傅教过的“溯魂术”，能让亡魂暂时显露出死前的景象。他咬破指尖，将血滴在桃木符上：“老先生，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吗？”

老人猛地抬头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。“真的……可以吗？”

林霄捏诀念咒，符纸无火自燃，青烟缭绕中，照片上的赵卫国竟动了起来。他穿着军装，对着镜头敬了个礼，声音隔着时空传来：“爹，等我回来给您盖新房！”

长衫老人扑通跪倒在地，老泪纵横：“儿啊……爹等不到了……”

青烟散去时，老人的身影淡了许多。他对着林霄作揖：“多谢小道长，了却我一桩心愿。”说完便化作点点荧光，钻进铁皮箱的报纸里。

林霄把照片放回档案袋，发现背面多了行模糊的字：爹，不孝子卫国，魂归此处。他突然明白，档案室里的每个名字，都拴着一段未了的牵挂。

傍晚整理完档案，林霄发现最后一个柜子上了锁，钥匙孔是梅花形状的。白玲来检查时，他指着柜子问：“这里面是什么？”

白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：“不用管，锁坏了。”她转身要走，却被林霄叫住。

“赵卫国的父亲，刚才来过。”

白玲的肩膀僵了僵，半晌才说：“以后别随便用术法，这里的亡魂，各有各的执念，惊动了不好。”

林霄看着她走进电梯，发现她的高跟鞋跟沾着点黄纸灰，和自己画符用的朱砂一个颜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