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府演唱会

冬至那天，18楼飘满了韭菜馅的香气。老周的老婆特意来教大家包饺子，她是第一个知道丈夫在“冥司集团”工作的阳间人，起初吓得三天没敢理老周，后来见他能隔着阴阳给女儿辅导作业，也就慢慢接受了。

“小林，你这饺子捏得太松，下锅准散。”周嫂手把手地教他，“我们家老周以前也这样，总说男人哪用学这些。”

老周在一旁嘿嘿笑，身影比平时清晰了些——阳间人的思念越浓，亡魂的形态就越稳定。林霄看着他们，突然想起师傅说的“阴阳相济”，或许就是这样吧：活人的念想托着亡魂，亡魂的牵挂缠着活人，像饺子皮裹着馅，缺一不可。

白玲的女儿举着个小猪形状的饺子跑过来：“林霄哥哥，你看我包的！”

林霄刚夸了句“真好看”，就见张强举着手机冲进来：“重大新闻！地府要搞阴阳联欢晚会，让咱们出个节目！”

众人顿时热闹起来，老周说要唱《东方红》，张强想表演算盘速算，白玲笑着说：“不如让林霄表演画符吧，保证地府没见过龙虎山的真本事。”

窗外的雪下了起来，落在18楼的玻璃上，很快化成水痕。林霄看着满屋子的“人”，突然觉得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。他拿起个刚包好的饺子，心里默默想：师傅，您说的人心难防，或许也包括这让人忍不住靠近的温暖吧。

饺子下锅时，热气腾腾的白雾里，林霄仿佛看见无数双手在忙碌：穿军装的赵卫国在递盘子，长衫老人在教小姑娘捏花边，校服姑娘的身影在厨房门口一闪而过，手里还拿着那两张没来得及用的演唱会门票。

地府要办阴阳联欢会的消息，像颗石子投进18楼的平静水面，激起层层涟漪。白玲把这事交给林霄牵头，理由是“你是这里唯一的活人，审美能贴合阳间潮流”。

林霄对着白板发呆，张强凑过来出主意：“要不我表演算盘开平方？上次崔判官的副手都夸我算得快。”老周摇摇头：“太枯燥，得热闹点。我看阳间的选秀节目，都兴唱跳。”

正争论着，白玲的女儿举着张涂鸦跑进来，画上是个穿道袍的小人，手里举着发光的符纸，周围一群黑影在拍手。“林霄哥哥，表演这个！”

林霄眼睛一亮：“有了！我们搞个‘符咒秀’，把驱邪、解厄、圆梦的符咒编成故事，配着音乐演出来。”

说干就干。林霄负责写脚本，白玲指导走位，老周自告奋勇当配乐——他生前是乐队的鼓手，虽然现在只能敲桌子，但节奏感丝毫不差。张强最积极，非要扮演“被符咒降服的恶鬼”，还偷偷用红墨水在脸上画了几道“血痕”。

排练到第七天，地府派来个小阴差探班。这阴差看着才十五六岁，梳着双马尾，手里拎着个记录板，是崔判官的远房侄女，刚从地府学堂毕业。“白经理，林先生，判官说节目不能太吓人，得体现‘阴阳和谐’。”

林霄赶紧改脚本，把“降服恶鬼”改成了“符咒帮亡魂完成心愿”。张强不乐意了：“那我这‘血痕’不白画了？”白玲笑着拍他的肩：“你可以演个迷路的鬼魂，被林霄用引路符送回家，多温情。”

联欢会前一天，林霄收到个包裹，是师傅寄来的“舞台妆”——一盒特制朱砂，画符时能发出淡金色的光，还有件绣着星辰图案的法衣，说是祖师爷传下来的，登台用最合适。

“你师傅对你是真上心。”白玲帮他整理法衣的系带，指尖触到布料上的针脚，突然叹了口气，“我结婚时，婚纱还是租的呢。”

林霄心里暖烘烘的，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。镜中的自己，道袍加身，眉眼间少了刚下山时的青涩，多了几分沉稳。他突然明白，所谓成长，就是在阴阳交错的缝隙里，学会把牵挂变成铠甲。

联欢会在忘川河畔的奈何桥头举行。两岸挂满了红灯笼，阳间的霓虹灯牌和阴间的鬼火交相辉映，竟有种奇异的和谐。林霄他们的节目排在第七个，前面是孟婆表演的“熬汤技巧展示”，后面是钟馗的“捉鬼武术操”。

“别紧张，”白玲帮林霄整理好法衣，“就当是在18楼给同事们表演。”她女儿抱着束纸做的康乃馨跑过来：“林霄哥哥，加油！”

音乐响起时，林霄深吸一口气，踏着鼓点走上台。他先画了道“引路符”，金光闪过，张强扮演的“迷路鬼魂”顺着光找到了回家的路——后台跑出个穿围裙的“女鬼”，是老周的老婆特意来客串的，两人手拉手鞠躬时，台下响起一片掌声。

接着是“解厄符”。林霄念咒时，舞台中央升起个秋千，校服姑娘的身影坐在上面，手里拿着演唱会门票，身边是她的同桌，两人笑着向台下挥手。白玲的声音在后台响起，念着姑娘日记里的句子：“原来遗憾真的会变成圆满。”

最后是“和合符”。林霄把符纸往空中一抛，化作漫天金粉，白玲挽着个模糊的男影走上台——是她过世的丈夫，被符咒暂时凝聚了形体。两人跳了支慢舞，女儿在台下拍手叫好，声音清脆得像风铃。

表演结束时，林霄对着台下深深鞠躬，看见崔判官带头鼓掌，疤脸判官的算盘打得噼啪响，连孟婆都擦了擦眼角。下台后，个穿黑袍的老者走过来，捋着胡须说：“龙虎山的小娃娃，不错不错。”白玲低声告诉他：“这是地藏王菩萨，能得到他夸奖，你师傅脸上都有光。”

回去的路上，张强还在兴奋：“我刚才看见阎王了！他说我演得像，要请我去地府剧团当顾问！”老周哼着小曲，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朵上：“我老婆说，等清明节，带女儿来18楼看我。”

林霄望着忘川河上的灯影，突然觉得阴阳之间的那道界限，不过是人心筑起的墙。只要牵挂还在，思念不断，这墙就永远有扇门，让温暖能自由穿梭。

离阳间春节还有半个月，18楼就开始忙活起来。老周用红纸剪了窗花，张强写了副对联——上联“阴阳同庆岁”，下联“生死共迎春”，横批“冥司纳福”。白玲在茶水间挂了串灯笼，是她女儿用皱纹纸做的，歪歪扭扭的，却透着股热乎气。

林霄收到师傅的短信，说山上的雪下得大，让他过年别回去了，“18楼的‘同事’更需要你”。他看着短信笑了，给师傅回了张18楼的合影：老周举着窗花，张强贴对联，白玲抱着女儿站在中间，自己穿着道袍站在最边上，背景是亮堂堂的灯笼。

除夕那天，林霄做了桌“阴阳宴”。阳间的菜有鱼有肉，用保温盒装着；阴间的“菜”是用糯米纸做的鸡鸭鱼肉，上面撒着金粉，能让亡魂感受到食物的香气。白玲带来瓶桂花酒，说是她丈夫生前最爱喝的，“今天让他也沾沾年味”。

吃年夜饭时，老周突然说：“我女儿刚才视频，说她考上重点高中了，还说要学法律，以后帮人讨公道。”他说着说着，眼泪掉了下来，落在酒杯里，竟泛起了涟漪——这是亡魂即将转世的征兆。

“好事啊！”林霄给他倒了杯酒，“等你转世，说不定还能当她邻居。”

张强拍着老周的肩：“到时候别忘了来18楼看看，我给你留着工位。”

零点的钟声敲响时，18楼的灯笼全亮了。林霄打开窗户，阳间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，映得每个人的脸都亮亮的。白玲的女儿突然指着窗外：“妈妈，你看！爸爸在那儿！”

众人抬头，看见烟花的光里，有个模糊的男影正对着他们笑，手里举着串糖葫芦，是白玲当年最爱吃的那种。

林霄突然想起师傅说的“人间烟火”，原来最暖的烟火，从不在乎是阳间还是阴间，只在于身边有多少值得牵挂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