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,浓稠得化不开。被削平的山峰断面像一道狰狞的伤疤,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岩石独有的冷硬光泽。尘土渐渐平息,但空气中弥漫的碎石粉末和那惊天一击留下的无形威压,却让整个栖霞山巅如同凝固的鬼域。
广场上,幸存的几个魔教教徒早已瘫软在地,抖如筛糠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那个灰衣刺客,在阿禾——或者说,在“血罗刹”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,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水渍,腥臊气弥漫开来。他手中的剑还钉在叶不死的手上,但他自己,却连拔剑的力气,或者说,连这个念头都生不出来了。
阿禾没理会那刺客的丑态,也没去看远处惊骇欲绝的长老。她所有的动作都变得极其轻柔,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叶不死连同那把碍事的长剑一起,从太师椅上扶起。她指尖凝出一缕微不可查的淡红气劲,在剑柄与扶手连接处轻轻一触。
“咔哒。”
紫檀木扶手应声碎裂,长剑依旧贯穿叶不死的掌心,但至少让他脱离了被钉在椅子上的窘境。阿禾打横将叶不死抱起,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单薄的肩头,玄色宽袍垂下,被刺穿的手掌还在缓缓渗血,染红了她浅绿色的衣衫。
她抱着他,转身,朝着教主寝殿的方向走去。步伐平稳,甚至没有再看现场任何人一眼,仿佛刚才削平半座山头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。
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寝殿那沉重的玄铁大门之后,广场上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。
“噗通!”灰衣刺客彻底瘫倒在地,双眼翻白,竟是活活吓晕了过去。
那位认出阿禾身份的长老,哆哆嗦嗦地爬起来,脸色比地上的月光还白,他环顾四周那些魂不附体的教众,声音嘶哑地低吼:“还、还愣着干什么!收拾干净!今晚之事,谁敢泄露半个字,教规处置!不……是血罗刹的规矩处置!”
众人一个激灵,连滚爬爬地开始清理现场,动作轻得不能再轻,生怕弄出一点声响,惊动了寝殿里那位活祖宗。
……
寝殿内,夜明珠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黑暗。
阿禾将叶不死轻轻放在铺着雪白貂皮的宽大床榻上。他依旧昏迷着,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,脸色苍白得透明,唯有脸颊上那几点已经干涸的血迹,红得刺目。被长剑贯穿的右手无力地垂在床边,伤口周围的布料已被血浸透。
阿禾站在床边,静静看了他片刻。脸上没有了平日的乖巧笑容,也没有了方才削山时的冰冷杀意,只是一种深沉的、难以解读的复杂。她伸出手,指尖微颤,轻轻拂去他脸颊上的血点,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。
然后,她的目光落在那把依旧钉在他掌心的长剑上。眸色一寒。
她没有直接拔剑,而是并指如刀,指尖萦绕着极其凝练的淡红气劲,对着剑刃靠近他手背的位置,轻轻一划。
“铮!”
一声轻鸣,精钢长剑应声而断。剑尖部分依旧留在他掌心,但剑柄和大部分剑身却掉落在了地上。
阿禾取来清水、伤药和干净的布帛。她先小心地用湿润的布巾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,动作熟练而精准,仿佛做过千百遍。当看到那个狰狞的血洞时,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然后,她伸出两根手指,指尖那淡红色的气劲再次浮现,这一次却极为温和,如同灵蛇般探入伤口边缘。她凝神静气,小心翼翼地将嵌入骨头和肌肉中的碎剑刃一点点逼出。每一下动作都极轻极缓,生怕加重叶不死的痛苦,尽管他仍在昏迷中。
碎刃清除干净,她迅速撒上最好的金疮药。那药粉效果奇佳,触血即凝,很快便止住了流血。她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将他的手掌包扎好。
做完这一切,她才轻轻舒了口气。打来温水,拧干帕子,将他脸上、颈间残留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,连指甲缝里的细微血丝都不放过。直到他整个人重新变得洁净清爽,除了脸色过分苍白和手上的绷带,再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。
她拉过锦被,轻轻盖在他身上,只露出包扎好的手 outside。
阿禾搬来一张绣墩,坐在床边,默默守着。寝殿里寂静无声,只有夜明珠柔和的光线和叶不死清浅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
后半夜,叶不死开始不安地扭动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,嘴唇翕动,发出模糊的呓语。
“……血……好多血……别过来……阿禾……阿禾……”
阿禾立刻俯身,握住他未受伤的左手,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:“教主,我在。没事了,血已经擦干净了,什么都没有。”
她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安神的力量,叶不死渐渐平静下来,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,再次沉沉睡去。
阿禾却没有松开他的手,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,看着他沉睡的容颜,低声喃喃,那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:
“还是这么没用……一点血就能吓晕。早知道当年……”
她的话没有说完,眼中闪过一丝追忆,一丝无奈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。
百年光阴,足以让沧海桑田,让英雄埋骨,让传说褪色。她本以为早已习惯了孤寂,习惯了冷眼旁观这世间的纷扰。却没想到,会因为这样一个漂亮得过分、毛病多得要死、还动不动就晕血的“魔教教主”,再次搅动这一池死水。
“血罗刹……”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,那弧度冰冷而沧桑,“这名号,还真是……久违了。”
窗外,月色西沉,启明星悄然升起。
新的一天,即将来临。而栖霞山巅,有些东西,已经彻底改变了。
寝殿外,所有魔教中人,上至长老,下至普通教众,经过教主寝殿区域时,无不屏息凝神,脚步放得轻了又轻,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,甚至……恐惧。
那是对绝对力量的恐惧,也是对那段尘封血腥传说的本能战栗。
他们知道,魔教的天,变了。
虽然教主还是那个杀不死的叶不死,但真正不能招惹的,是那个看似人畜无害、整天围着教主转的小侍女。
阿禾,或者说,血罗刹。
她坐在床边,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,守着她的教主,也守着这片因她一剑而彻底扭转的江湖格局。
而江湖,很快就要为“血罗刹”的再现,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?
无人知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