栖霞山被削平一座侧峰的消息,像一场毫无征兆的瘟疫,借着风、借着鸟雀、借着那些魂飞魄散逃下山的正派弟子之口,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江湖。
起初,大多数人只当是魔教故弄玄虚,或是那些败军之将为了掩饰无能而编造的拙劣谎言。削平山头?那是人力可为?怕是地龙翻身恰巧赶上了吧!
然而,当几大正道门派派出的精锐探子,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栖霞山附近,带回几乎一致的描述——那平滑如镜、高达数十丈的崭新断面,那散落山谷的万吨巨石,以及魔教总坛外围那异乎寻常的、带着某种死寂意味的宁静——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哑火了。
恐惧,如同无声的潮水,开始在各门各派的议事大厅里蔓延。
“血罗刹……竟然是血罗刹!” 少林寺方丈室内,须发皆白的老方丈捻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,闭目长叹,“阿弥陀佛……百年前那场腥风血雨,难道又要重演了吗?”
“消息确认无误?” 武当派掌门脸色凝重,盯着下方回报的弟子,“确定是跟在叶不死身边的那个小侍女?一招?仅仅是一招?”
“千真万确,掌门!” 那弟子声音发紧,“据、据侥幸逃回的青城派弟子说……她只是随手一挥……半座山就……就没了一半!魔教的人现在看到她,比看到叶不死还要害怕!”
峨眉派,绝情师太猛地一拍桌面,檀木茶几应声碎裂:“魔教妖人,竟敢如此猖狂!一个杀不死的叶不死还不够,又冒出来一个百年前的老魔头!这是要亡我正道吗?!”
“师太息怒。” 旁边一位长老忧心忡忡,“那血罗刹百年前便已隐退,如今重现,却甘愿屈居叶不死之下为一侍女,其中必有蹊跷。更棘手的是,她展现出的实力……恐怕已非我等所能抗衡。硬拼,绝非良策。”
“难道就任由魔教坐大?任由那两个魔头逍遥法外?” 绝情师太怒道。
议事厅内一片沉默。抗衡?拿什么抗衡?人家随手一剑就能改变地形,这已经不是寻常武林争斗的范畴了。除非……除非能请动那些早已不同世事、隐居山林的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出手。可那些人,又岂是他们能请动的?
“为今之计,” 武当掌门沉吟良久,缓缓开口,“唯有从长计议。叶不死晕血之症,仍是其最大弱点。只是……有血罗刹在侧,想要近身见血,难如登天。”
“或许……我们可以换个思路。” 点苍派掌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“血罗刹为何要保护叶不死?是主仆情深?还是另有所图?若能找到他们之间的嫌隙,或可分化瓦解……”
此言一出,众人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。是啊,再坚固的堡垒,也怕从内部攻破。若那血罗刹与叶不死并非铁板一块……
……
就在正道各派焦头烂额、苦思对策之际,魔教总坛内部,也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变革。
叶不死的伤势在阿禾的精心照料下,好得飞快。那被长剑贯穿的手掌,不过七八日工夫,便已结痂愈合,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。不死经的强悍恢复力,可见一斑。
但他依旧懒洋洋地窝在寝殿里,或是到花园凉亭中小坐,美其名曰“静养”。阿禾依旧如常伺候,端茶递水,研墨铺纸,偶尔在他对着夕阳发呆时,递上一碟新做的、甜而不腻的点心。
只是,所有经过他们身边的魔教中人,无论是位高权重的长老,还是普通的巡逻护卫,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以前,他们对教主是敬畏,对教主身边这个得宠的小侍女,或许带着几分好奇、几分羡慕,甚至几分不以为然。但现在,他们看向阿禾的眼神里,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、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敬畏。
每次阿禾只是寻常地走过廊道,前方的人必定会立刻停下手中所有动作,躬身退到墙边,连头都不敢抬,直到她走远,才敢悄悄松一口气。送来的饭食、用度,比以前更加精致考究,负责检查的人恨不得用放大镜看三遍,生怕有半点疏漏,惹怒了这位活祖宗。
甚至有一次,一个刚入教不久、不明所以的年轻弟子,见阿禾模样清秀,想上前搭句话,套套近乎,结果被他师父吓得魂飞魄散,当场捂住嘴巴拖走,关了整整三天禁闭才放出来。
整个魔教总坛,因为阿禾的存在,陷入了一种诡异的、表面平静无波、内里却紧绷到极致的状态。
叶不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却什么也没说。他乐得清静。以前还有些不长眼的长老,仗着资历,偶尔会来跟他请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或是拐弯抹角地打探教中事务。现在好了,所有事情,左护法和几位长老都处理得妥妥当当,除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,否则绝不敢来打扰他“静养”。
这日午后,叶不死在花园凉亭里小憩,阿禾坐在一旁的石凳上,安静地绣着一方帕子。阳光透过藤蔓缝隙洒下,在她身上跳跃,画面看起来宁静而美好。
右使萧杀,那个平日里最是桀骜不驯、连叶不死的话都时常阳奉阴违的刺头,此刻却像个鹌鹑一样,低着头,双手捧着一份密报,远远地站在亭外,进退两难。
他不敢进去。那位小侍女……不,是血罗刹前辈就在里面。他可没忘记前几天,自己只是多看了她一眼,就感觉像是被洪荒巨兽盯上,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。
叶不死懒洋洋地掀开眼皮,瞥了萧杀一眼,又看了看身旁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、专心刺绣的阿禾,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。
“杵在那儿当柱子吗?”叶不死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,“什么事?”
萧杀如蒙大赦,连忙快步走进亭子,将密报呈上,声音压得极低:“教主,是……是关于正道几派的动向。他们似乎……在暗中联系一些隐世的老怪物。”
叶不死接过密报,随意扫了几眼,便丢在了一旁的石桌上:“跳梁小丑,随他们去。”
“可是教主,”萧杀忍不住道,“若是真被他们请动一两个老家伙,恐怕……”
“恐怕什么?”叶不死拿起阿禾刚刚放下的一块桂花糕,咬了一小口,甜糯适中,很是满意,“天塌下来,有高个子顶着。”
他说这话时,意有所指地瞟了阿禾一眼。
阿禾依旧低着头,穿针引线,仿佛手中的绣花针比什么正道联盟、隐世老怪都重要得多。只是在叶不死说完那句话后,她握着绣花针的手指,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。
萧杀顺着叶不死的目光,偷偷瞄了阿禾一眼,正好对上阿禾似乎无意间抬起的眼眸。
那眼神平静无波,甚至带着点侍女特有的温顺。
但萧杀却猛地一个激灵,仿佛被冰水浇头,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。
“属下……属下明白了!属下告退!”萧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凉亭,背影仓惶。
叶不死看着他的狼狈样,忍不住轻笑出声,心情颇好地将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吃完。
阿禾这才放下绣绷,拿起茶壶,为他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,声音轻柔:“教主,茶。”
叶不死接过茶杯,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,温热细腻。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侧脸,忽然觉得,有这样一位“高个子”顶着,这江湖,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了。
至少,他晕血的时候,有人能确保血不会溅到他脸上。
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