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架桥像一条被冻僵的巨蟒,横卧在城市上空。路灯的光被雪幕切割得支离破碎,落在地面上,只剩下一滩滩昏黄的水渍。
22点03分,一辆满载学生的校车正以正常的速度驶过弯道,轮胎碾过薄雪,发出细碎的“咯吱”声,像老人咀嚼冰块。
司机老周握方向盘的手背布满冻疮,他习惯性地轻踩刹车,想降低车速,却听见“噗”的一声——像有人把浸湿的棉被突然撕裂。
制动踏板软绵绵地陷下去,直接抵住地板。老周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冷汗顺着脊椎滑进棉裤腰。
他猛踩第二脚、第三脚,ABS泵发出空洞的“哒哒”空响,像骷髅在敲一面破鼓。仪表盘上,刹车油压指示灯亮得刺眼,像一滴滚烫的钢水掉进瞳孔。
校车开始加速。
四十五座的车身裹着一层薄冰,像一条被激怒的鲸,顺着1.8%的坡度无声地俯冲。
孩子们还在唱歌,稚嫩的嗓音被车窗缝隙灌进的寒风撕得七零八落。倒数第三排,一个小女孩把脸贴在玻璃上,呼出的雾气化成白霜,她看见后面的黑色轿车闪了下远光灯——像黑夜里有人划亮火柴。
下一秒,那辆轿车突然打横,轮胎抱死,在雪地上旋转九十度,车头“砰”地撞上校车尾部。
钢铁的獠牙咬进钢铁的血肉,撞击声被雪吸收,竟显得沉闷,像隔着一层棉被开炮。校车尾部整片防撞钢梁瞬间内凹,玻璃幕墙化作一粒粒琥珀色的冰雹,朝车厢内部喷射。
尖叫声终于炸开,像有人把一整罐玻璃珠倒进沸腾的油锅。
黑色轿车驾驶室里,安全气囊以每秒200公里的速度弹出,把司机的脸拍进一片白烟。他最后一丝清醒里,看见自己变形的引擎盖像被扭断的羽翼,汽油顺着裂缝渗出,在零下三度的空气里迅速挥发,变成肉眼看不见的云,被雪粒吸附,落地即变成一颗颗细小的火种。
校车被这一撞彻底失去平衡,车尾向右甩,整个车身横亘三条车道,轮胎与地面的摩擦系数已趋近于零,它像被孩子推倒在地板上的玩具,沿着惯性继续滑行。
对面车道,一辆冷链货车正爬坡而来,雪刷“嘎吱嘎吱”摆动,司机小张刚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,就见一团巨大的黑影横切视野。
他下意识猛打方向,牵引车头躲过了校车,可挂车却因为惯性继续前冲,像一条被甩出的钢鞭,“轰”地横扫校车中段。
金属与金属的第二次撕咬更加残暴。
校车左侧肋骨被撕开一道两米长的裂口,座椅轨道像面条一样被拉直又折断。孩子们的身体在0.3秒内经历两次方向相反的加速度:第一次向左,被安全带勒住;第二次向右,又被离心力抛起。
一个没有系安全带的小男孩径直飞出窗户,羽绒服在夜空里绽开成一朵短暂的蒲公英,随后被冷链货车的轮胎碾过,羽绒与雪粒一起炸成白色的雾。
货车的液氮储罐阀门被撞断,零下196摄氏度的超低温液体喷涌而出,一接触空气就化作滚滚白龙,顺着裂口灌进校车车厢。
金属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一层蓝白色的霜,像死神在瞬间给伤口敷上冰做的纱布。
高架桥下方,过路的行人正穿过斑马线。他听见头顶传来一连串类似鞭炮被雪浸湿后的闷响,抬头,只见一团火球在桥边缘挣扎了一下,又被雪掐灭。
紧接着,扭曲的金属护栏像被撕开的锡纸,一大块黑影带着火星坠落,砸在离他五米远的地面——那是校车的前保险杠,上面还挂着半张稚嫩的笑脸贴纸,在雪地里冒着青烟。
雪落在滚烫的钢板上,发出“嗤嗤”的哀鸣,像无数细小的手在扑灭一场来不及燃烧的火。
那人的大脑还没来得及生成“车祸”这个词,鼻腔已先一步灌进焦糊的柴油与液氮混合的冷甜。他拔腿朝桥墩的应急楼梯跑去,急匆匆拨打了119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