急诊大厅的自动门还没来得及完全合拢，安迷修已侧身挤了进去。
暖气混着血腥扑面而来，像一床浸了热水的厚棉被，把人从头到脚裹住，闷得发疼。
预检台前围满家属，哭声、喊声、手机闪光灯此起彼伏，仿佛有人把除夕夜的烟火塞进罐头盒，一次性炸开。
护士长高声报着生命体征，嗓子劈了叉，却仍在坚持：“一号床，四岁，腹穿抽出不凝血，血压60/30，立刻送手术！”安迷修把围巾一把扯下，扔进污物桶，白大褂在背后扬起，像一面迟到的帆。
最前面那辆白色SUV被后方重卡挤成扭曲的“C”形，后排三个孩子全部被困。
消防动用扩张钳，把车门撕成血淋淋的金属花瓣，才把生命一个接一个捧出来。
最小的只有两岁，头颅被母亲护在怀里，母亲自己却因肋骨刺穿主动脉，在救护车到场前已停止心跳。此刻那孩子躺在二号床，小脸青紫，监护仪上的心率像被冻住的闪电，时断时续。安迷修戴手套的指尖微微发紧——他想起雪夜广场里那双狼一样的眼睛，同样濒临极限的冷静，同样不带温度的审视。他强迫自己收回思绪，俯身听肺：“左侧呼吸音消失，心包填塞，准备开胸！”
无影灯“啪”地亮起，世界被剃刀般的光切成两半：一半是忙碌的手术团队，一半是门外雪夜。
安迷修站在刀锋中央，接过手术刀，指尖在柄上轻轻一弹，金属发出极轻的“嗡”，像雪粒撞在一起。
皮肤、皮下、肌层……电刀划过脂肪时发出细微的“嗤嗤”，空气里顿时浮起一股甜腻的焦糊，混着血腥味，竟有种诡异的温暖。
护士递来牵开器，他点头致谢，声音被口罩闷住，只剩一双眼睛仍温澈——那温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，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河。
胸腔打开的瞬间，暗红色血液猛地涌出，吸引器发出急促的“呼噜”，像雪夜那人捏扁的啤酒罐。安迷修伸手，心包剪“咔嚓”一声，黏稠的血块喷涌而出，心脏在积液里微弱地颤动，像被雪压弯的枯枝，随时会断。
他抬眼看了下监护——心率46，血压仍测不出。体外循环机还没就位，他只能用手指轻轻托起心脏，掌心贴着那枚小小的、冰凉的肌肉，一下一下。
每按一次，血便从破口窜出，溅在他的口罩上，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腊梅，触目惊心却带着奇异的生机。
时间被拉成一条极细的线，穿过针眼，再往回拽。十分钟？二十分钟？安迷修感觉不到。他只看见那颗心脏在指尖下渐渐有了自主节律，像冻土深处突然冒出的绿芽，顶开最后一层雪壳。
护士喊：“血压50/20，上升！”他轻轻吐出一口气，白雾在口罩内升起，又迅速被皮肤吸走。
下一步是补主动脉裂口，可孩子体重不足十公斤，血管细得像雪夜广场里那根被风吹起的紫围巾纤维，一碰就碎。
他选了最细的5-0 prolene，持针器在指尖翻了个极小的弧，像雪粒在空中转了个身，第一针下去，血终于止住。
手术室外，雪仍在下。
安迷修走出通道时，天已微亮，灰青色的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，照在他血迹干涸的袖口上，像给雪地撒了一层铁锈。
他摘下口罩，长长呼出一口白雾，这才发觉自己后背早已湿透，冰冷地贴在皮肤。
护士长递来一杯葡萄糖，他接过，指尖仍在轻微发抖。
抬眼间，他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——黑外套，紫围巾，碎发被雪水打湿，贴在额前，像夜色里未干的墨。
雷狮倚墙而立，背靠墙壁，眉头紧锁，目光穿过整条走廊。
安迷修愣住，掌心的葡萄糖纸杯被不自觉捏扁，甜腻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，在地板上溅出小小的圆，像雪地里突然融出的洞。
他刚准备说什么，又来了一批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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