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杀了这个灾星

暮秋的青禾浦，枯黄禾茬在风里晃了六年，村西头林家的小院，却始终浸在比秋霜更冷的气息里。

林小花（目前先叫这个，嗯对）的名字，是婉清在她满月那天，抱着襁褓躲在柴房里取的。那时林父还在气头上，被林老太日日耳提面命，恨这“天煞孤星”毁了自家“福星”梦，连正眼瞧她都不肯，更别提取名。婉清摸着女儿细软的胎发，泪水滴在襁褓上，轻声道：

许婉清就叫小花吧，像田埂上的野草，风刮不倒，好好长。

小花刚学会蹒跚学步时，婉清便不敢让她踏出小院半步。院门外，总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凑在一处，看见她的身影就立刻噤声，转而投来怨毒的目光，或是压低声音唾骂：

村民（众）就是她，祸根胚子。

有次婉清忙着做农活，没看住，小花跌跌撞撞跑到了村头，几个五六岁的大孩子立刻围上来，捡着土块石子砸她，嘴里喊着“扫把星”“克家鬼”，吓得小花缩在老槐树下哭，直到婉清疯了似的冲过来把她抱走。

从那以后，小花的世界就只剩小院的土坯墙和母亲的怀抱。她渐渐学会了沉默，别人骂她时，她就低着头抠手指；村里小孩聚在晒谷场玩，她只能扒着院门缝偷偷看，眼神里藏着怯生生的渴望，却从不敢迈出去。

林小花娘，小花不是扫把星……

许婉清心疼得厉害，却只能一遍遍摸她的头：

许婉清小花乖，咱不跟他们玩，娘陪你。

可命运的巴掌，总在不经意间落下。小花三岁那年，村东头的老黄牛突然暴毙，村长家的麦田被冰雹砸得稀烂，村民们找不到缘由，便一股脑把账算在她头上：

村民（众）肯定是林家那丫头克的！天煞孤星果然邪门，这是要毁了咱们青禾浦啊！

流言像野草般疯长，连平日里和婉清还算和睦的邻里，见了她也绕道走，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骂着“晦气”

林父对小花的厌恶，随着流言愈演愈烈。他本就被林老太撺掇得心烦，又因婉清攥着他和王寡妇的把柄，不能对小花下狠手，便日日酗酒，喝醉了就对着婉清吼：

林父都是你生的好女儿！害得我家宅不宁！

婉清只能抱着小花默默流泪，一遍遍哀求：

许婉清她只是个孩子，外人觉得是她的原因，可你不能这么觉得！她有什么错！

可这话，林父从未听进去过。

小花五岁那年，青禾浦闹了旱灾，地里的庄稼蔫了大半。村民们更是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，大人们路过林家小院时，会故意啐一口唾沫；孩子们则会隔着墙喊：

村里小孩（众）林小花，扫把星，克死庄稼克死人！”

有一次，小花实在饿极了，趁婉清去河边洗衣，偷偷跑出去想挖点野菜，却被几个半大的孩子堵在田埂上，他们把她推倒在地，用脚踩她的手，骂道：

村里小孩（众）你怎么不去死！活着害人！

小花疼得直哭，却不敢还手，直到婉清赶回来，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。

六岁生辰那天，婉清煮了两个鸡蛋，刚剥好递到小花手里，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喧哗。原来是林父昨夜去找王寡妇，回程时喝得酩酊大醉，失足掉进了村边的河里，等天亮被人发现时，早已没了气息。

消息传开，青禾浦炸开了锅。村民们不顾婉清的哀哭，堵在林家院外，拍着门板骂：

村民（众）都是林小花这个灾星！克死了她爹！早就说她是天煞孤星，现在应验了吧！

村民（众）不能留她，留着就是祸害全村！

林老太哭得捶胸顿足，指着婉清和小花骂：

林老太你这个丧门星！害死我儿子！我打死你！”

说着就要冲上来打小花，被婉清死死拦住。

婉清抱着小花，脊背挺得笔直，眼里满是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倔强：

许婉清她爸是自己失足掉河里的，跟小花没关系！你们别血口喷人！

可她的声音，在村民们的怒骂声中，显得那么微弱

谁也没想到，林父下葬后第三天，林老太就没了。她本就年事已高，又因儿子猝死悲痛过度，夜里睡下后就再也没醒来。这一下，村民们更是认定了小花是“灾星转世”，连自己的亲奶奶都克死了。

愤怒的村民们撞开了林家的院门，手里拿着锄头、扁担，眼神凶狠地朝着小花扑来。婉清吓得脸色惨白，死死把小花护在身后，一步步后退，直到退到墙角，无路可退。

村民（众）杀了她！杀了这个灾星！

村民（众）把她杀了，给她爹和奶奶偿命！

村民（众）不能让她再祸害咱们村了！

小花缩在母亲怀里，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。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恨她，不懂为什么自己活着就是一种错。她抬起头，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的脸，又望向那些凶神恶煞的村民，眼里第一次没有了怯懦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茫然。

风卷着田垄里的枯草碎屑，吹进小院，带着深秋的寒意。村民们的怒骂声、喊打声，混着婉清的哭泣声，在青禾浦的上空回荡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将六岁的林小花牢牢困住，让她喘不过气。而村东头的老槐树下，玄色身影静立如初，金瞳望着这六年里发生的一切，神色依旧沉稳，眼底却翻涌着难以察觉的波澜——这场伴随余生的劫，对这孩子而言，才刚刚到最烈的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