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老师的回归，看视在平静，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一块石头。明面上的嘲讽和针对确实少了一些，至少，在周老师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，那些声音会识趣地压低、收敛。但空气里那种无形的排斥感，并未真正消散，只是变得更加隐蔽，如同潜藏在草丛深处的蛇，随时可能吐出信子。
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，林佩仪出现了。
她是在陆文栖生病后，唯一一个主动、并且持续来找她玩的人。不同于叶南笙那种带着某种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的默契与安静，林佩仪是活泼的，甚至是有些吵闹的。她会拿着最新款的小零食，不由分说地塞到陆文栖手里，会叽叽喳喳地跟她讲年级里的八卦，哪个班的谁和谁又怎么了，哪个老师上课出了糗。
对沉寂太久的陆文栖而言，这种带着烟火气的靠近，像久旱逢甘霖。即使她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，用点头或摇头回应，内心也贪婪地汲取着这份“正常”的交往。林佩仪填补了她生病后社交版图上大片的空白，让她错觉自己并非完全被世界抛弃。
所以，当林佩仪笑着对她说：“文栖，我们现在是最好的闺蜜了吧？”时，陆文栖心里是涌起过一阵暖流的。
但她摇了摇头。过往被背叛的伤痕，像隐藏在皮肤下的旧伤，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。她拿出写字板，认真地写下：
【你知道吗？我以前没生病的时候，被我最好的闺蜜，伤到了（心）。所以，我从来也不相信，什么闺蜜的说法。】
林佩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随即又迅速绽开，带着一种不假思索的爽快：“哎呀，想那么多干嘛！那我们就是最好最好的朋友！这总行了吧？”
最好最好的朋友。
陆文栖看着这行字，又看看林佩仪那张明媚的脸，终于缓缓地、露出了一个带着迟疑却真实的笑容。她选择了相信，或者说，选择了抓住这根看似牢固的稻草。
然而，塑料花永远无法散发真正的芬芳。
矛盾在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中爆发。林佩仪想让陆文栖帮她抄写罚写的课文，而陆文栖正在争分夺秒地构思她的小说结局，那灵感像纤细的蛛丝，稍纵即逝。她罕见地拒绝了，在写字板上写：【等一下，我在写东西。】
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拒绝，却像点燃了引线。
林佩仪的脸瞬间沉了下来，一把夺过陆文栖的写字板，声音拔高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：“陆文栖！你什么意思？写你那些破小说比我们的友情还重要是吗？我平时对你多好？让你帮这么点小忙都不行？”
写字板被摔在桌面上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看过来。
陆文栖愣住了。她看着林佩仪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，看着那双曾经盛满“热情”此刻却只有苛责的眼睛，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她张了张嘴，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能徒劳地比划着，想解释，想问她——“对我好”，就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索取，并且因为一次拒绝就全盘否定吗？
但林佩仪显然没有耐心去解读她的肢体语言。她冷哼一声，抓起自己的书本，丢下一句：“算了！看来是我自作多情，把你当朋友！” 便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。
决裂来得如此突然，又如此……轻易。
陆文栖独自坐在那里，感觉刚刚建立起的一点暖意，正在迅速冰封、碎裂。她想哭，眼眶酸涩得厉害，但最终只是用力眨了眨眼，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。有一点想哭，也有一点点习惯了。她在心里对自己说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。
她以为这只是一次争吵，像以前很多次小摩擦一样，过几天就会和好。
但她错了。
真正的风暴，在决裂后才正式开始。林佩仪开始和她认为的“最好的闺蜜”——班上的另一个女生，形影不离。她们会故意在陆文栖附近大声说笑，眼神时不时瞟向她，带着明显的挑衅和排挤味道。
更让陆文栖心如刀绞的是，她亲耳听见了。
在厕所的隔间里，她听见林佩仪用她那曾经对陆文栖表示“友好”的清脆嗓音，正绘声绘色地对她的新闺蜜说着：
“……就是她啊，陆文栖，别看她不说话，心里可计较了，特别小气！”
“对啊，阴阴沉沉的，谁知道整天在想什么……”
“我以前是看她可怜才跟她玩，结果呢？一点都不知道感恩！”
每一个字，都像淬了毒的针，密密麻麻地扎进陆文栖的耳朵，刺进她的心里。她蹲在隔间里，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，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。身体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。
原谅她们？爸爸说过，忍一时风平浪静，退一步海阔天空。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。
可是，当她默默收拾好情绪，走出隔间，面对林佩仪和她新闺蜜那毫不心虚甚至带着一丝得意的目光时，陆文栖忽然觉得，自己的忍耐，像一个无比可笑的笑话。
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。
这已经是第几次了？因为一点点不顺林佩仪的意，就换来背后的诋毁？
她早已忘记原谅她们的次数，已经超过了三次。
风没有平，浪也没有静。她的退让，只是让她们更加得寸进尺，觉得她软弱可欺。
她抬起头，第一次，没有避开林佩仪的目光。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怯懦和试图息事宁人的讨好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、近乎审视的平静。
林佩仪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，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，拉着她的新闺蜜匆匆走了。
陆文栖走到洗手池前，拧开水龙头，用冰冷的水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。镜子里，那个脸色苍白、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女孩也回望着她。
心底有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开始响起：
“还要……继续忍下去吗？”
答案，似乎正在淤泥深处，悄然孕育着改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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