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裂后的日子,像被按下了静音键。林佩仪和她新闺蜜的窃窃私语、指桑骂槐,成了背景音里挥之不去的杂音。但陆文栖发现,当自己不再试图去解读每一个眼神,不再为每一次孤立而内心煎熬时,那些声音的杀伤力,竟奇异地减弱了。
她不再刻意避开她们,也不再因为她们在附近就紧张得握紧拳头。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——听课,写小说,或者和叶南笙用纸笔进行无声却丰富的交流。叶南笙会给她看自己新画的画,光怪陆离的色彩里,总有一个安静却发着光的女孩形象;陆文栖则会给她看自己小说的新章节,那里有一个开始学会用眼神逼退恶龙的少女。
改变,在无声中酝酿。
那天下午的自习课,风波再起。林佩仪大概是觉得之前的孤立和诋毁效果不佳,开始变本加厉。她故意从陆文栖身边走过,手臂“不小心”撞掉了陆文栖桌角的笔袋。笔袋落地,里面的笔、尺子、还有那颗周老师给的水果糖,散落一地。
若是以前,陆文栖会默默地、迅速地蹲下去捡,把所有的难堪和委屈都咽回肚子里。
但这一次,她没有。
她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,然后,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、直直地看向正准备回到座位、嘴角还带着一丝得逞笑意的林佩仪。
整个教室安静了一瞬。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。
陆文栖没有立刻去捡。她缓缓站起身,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从容。她走到教室前方,拿起黑板擦,在黑板上空着的地方,用清晰有力的字体写下:
【林佩仪同学,请你,为故意撞掉我的笔袋,道歉。】
不是请求,是要求。不是怯懦的控诉,是平静的陈述。
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的“笃笃”声,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,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林佩仪的脸瞬间涨红了,是那种被当众戳穿的羞恼。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谁故意了?明明是你自己没放好!”她尖声反驳,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。
陆文栖没有与她争辩,只是转过身,再次拿起粉笔,继续写:
【我看见了。很多同学也看见了。如果你不道歉,我会寻求周老师,或者德育处的公正评判。】
她的字迹稳定,没有丝毫颤抖。她不再害怕把事情闹大,不再害怕被说是“告状精”。既然“忍”换不来尊重,那么,就用规则来保护自己。
“你……!”林佩仪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陆文栖,“对待同学就没有一点情分吗?”
情分?陆文栖在心里冷笑。当你在厕所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诋毁我时,可曾讲过半分情分?
她看着林佩仪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然后在黑板上,写下了最后三个字,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带着一种决绝的冰冷:
【抱歉啊。】
停顿了一下,另起一行,补充道:
【姐,玻、璃、心。】
这三个字,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,清脆地扇在林佩仪的脸上,也扇在了所有习惯于她沉默忍让的人心上。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,连叶南笙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随即,嘴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、毫不掩饰的赞赏的笑容。
林佩仪彻底呆住了,她看着黑板上那行字,看着陆文栖那双不再躲闪、清澈见底却冷意森然的眸子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。她意识到,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的、沉默的陆文栖,已经不见了。
最终,在闻讯赶来的班干部调解下,林佩仪几乎是咬着牙,声音细若蚊蚋地说了一句“对不起”,然后飞快地冲出了教室。
陆文栖没有再看她,她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,蹲下身,开始一样一样地捡起自己的东西。叶南笙也蹲下来帮她。
捡到那颗水果糖时,陆文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糖纸依旧闪亮。她把它擦干净,放回了笔袋里。
“文栖,你刚才……太帅了!”叶南笙用小声在她耳边激动地说。
陆文栖侧过头,对叶南笙露出了一个极浅、却真实无比的笑容。那笑容里,有释然,有轻松,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。
她在心里对自己说:“我以为别人不尊重我,是因为我不够优秀。慢慢的我才发现,别人尊重我,不是因为我很优秀,是因为优秀的人懂得怎么尊重别人。”
而有些人,不值得她浪费丝毫的尊重和情分。
放学后,周老师显然听说了自习课的事,她再次把陆文栖叫到办公室,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关切,有担忧,或许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。
“文栖,老师听说今天……”周老师斟酌着用词。
陆文栖拿出写字板,平静地写下:
【周老师,我只是在维护我应有的尊严。我没有主动伤害任何人,但如果有人要伤害我,我不会再默默承受。】
周老师看着这行字,沉默了良久,最终,她轻轻叹了口气,伸手拍了拍陆文栖瘦削的肩膀:“老师明白了。你……做得对。以后,就这样。有什么困难,随时来找我。”
走出办公室,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。陆文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,感觉胸腔里那股淤积了一年多的浊气,似乎终于开始消散。
她或许还没有变得“优秀”,但她已经开始懂得,如何让那些不尊重她的人,学会“尊重”这两个字该怎么写。
而这一切,只是开始。她知道,通往真正自由的路还很长,但至少,她已经踏出了第一步,并且,身边有了叶南笙这颗身处淤泥,却依旧努力散发着温暖光华的“鲛珠”相伴。
她翻开小说本,在新的一页上,郑重地写下:
《淤泥中的鲛珠 · 第四章:锋芒初露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