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几天，青松书院仿佛迎来了一段难得的“和平”时期。
孙子迁确实老实了不少。他不再试图往萧矜池的书箱里放毛毛虫，也不再故意在对方路过时伸出脚绊人，虽然每次都会被不着痕迹地避开。他甚至……开始“认真”上课了。
只是他认真的方式颇为独特——每当夫子开始讲授那些艰涩的经义，他便以极其标准的坐姿，迅速进入梦乡，呼吸均匀，神态安详，仿佛不是在课堂，而是在卧榻。偶尔被夫子点名，他能迷迷糊糊站起来，睁着惺忪的桃花眼，张口就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答案，气得老夫子胡子直翘。
至于作业，那字迹依旧狂放不羁，犹如狂风过境，群魔乱舞。老夫子每次批阅他的功课时，都需要深吸好几口气，才能勉强辨认，好几次抖着那张墨迹斑斑的纸，痛心疾首地对助教低语：“若非看在江东侯的面子上，老夫真想……真想就将他就地正法了此残生！”
而萧矜池，依旧是那个完美的典范。听课专注，回答流利，字迹清峻工整，行事一丝不苟。他与孙子迁之间，仿佛形成了一条无形的界限，井水不犯河水。
然而，这种平静底下，总让人觉得有暗流在涌动。
孙子迁虽然不再主动挑衅，但那双灵动的桃花眼，却总会有意无意地瞟向窗边那个清冷的身影。看到对方永远挺直的背脊，永远平静无波的神情，他心里就像有只小猫在挠，说不清是 残余的不服气，还是别的什么。
终于，在这天午后放课时分，那点被强行压下的“躁动”找到了宣泄口。
学子们如同往常般收拾书囊，准备离开。萧矜池也整理好书卷，起身离座。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新裁的天青色直裰，衣料是上好的杭绸，行动间如水波流动，更衬得他气质清逸。
就在他步出学堂门槛，衣袂随风微微拂起的刹那——
一道绛红色的身影如同计算好了一般，从他身旁“急匆匆”地掠过。
“哎哟！不好意思啊，小爷我没看见你！”孙子迁嘴里嚷嚷着，脚下却“恰好”在那飘逸的衣袂上结结实实地踩了一脚！
只听“嗤啦”一声细微的轻响，那天青色的衣角顿时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灰黑色鞋印，布料甚至被扯得微微变形。
得手了！
孙子迁心头一阵莫名的快意，夹杂着一丝心虚，他甚至没敢回头看萧矜池的表情，只留下一串毫无诚意的“对不住啊！”，便像只受惊的兔子，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散去的人群中，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廊柱之后，速度快得惊人。
学堂门口瞬间安静了一下。几个还没走远的学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，又小心翼翼地瞟向当事人。
萧矜池停下了脚步。
他低头，看着自己衣袍上那个刺眼的鞋印，破损的布料边缘微微卷起。夕阳的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，投下一小片阴影，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。
他没有立刻发作，没有愤怒的斥责，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。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伸出修长的手指，轻轻拂过那处污损和裂口。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，与丝绸原本的顺滑截然不同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。
几个学子大气不敢出，生怕被这无声的低气压波及。他们从未见过萧矜池如此……如此沉寂的样子。这比直接的怒气更让人不安。
片刻之后，萧矜池缓缓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扫过孙子迁消失的方向，廊下空无一人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、孙子迁刻意放大的、仿佛在炫耀胜利的脚步声。
他的唇角，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。那弧度转瞬即逝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然后，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，整理了一下被踩皱的衣袍，步履依旧从容，朝着与孙子迁相反的方向——他自己的学舍走去。
只是，那背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，平白添了几分冷冽。
而一口气跑回自己学舍，砰地关上门的孙子迁，背靠着门板，心脏还在砰砰直跳。他抬手看着自己的鞋底，那里还沾着一点尘土。
成功了！他终于实实在在地“报复”到了那个总是云淡风气的家伙！
可为什么……心里除了那点畅快，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、莫名的空落落？尤其是回想起萧矜池当时没有任何反应的沉寂……
他甩甩头，试图把这奇怪的感觉甩出去。
“活该！让他整天装模作样！”他嘟囔着给自己打气，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角被踩脏踩破的天青色衣袂。
这一次，好像……有点过分了？
而另一边，萧矜池回到学舍，脱下那件破损的衣袍，整齐地叠放在一旁。他取出一件新的月白长袍换上，动作不疾不徐。
他走到窗边，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，指尖在窗棂上无意识地敲击着，节奏平稳，眼神却深不见底。
“孙、子、迁。”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，"有意思。"
这一次，似乎不再是单纯的“吵”和“幼稚”了。
夜色，悄然笼罩了青松书院。一场由一脚踩出的“风波”，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它真正的威力。
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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