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子时。月隐星稀,江风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江心沙洲隐在沉沉的夜色里,只有江水拍岸的哗哗声。一艘不起眼的小船靠岸,孙子迁带着一队精锐亲兵,踏上了松软的沙地。亲兵们训练有素地散开,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黑暗。
沙洲中央,一道清瘦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。萧矜池披着一件墨色斗篷,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,唯有未被兜帽完全遮掩的下颌,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出一抹冷白。他脚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。
“你倒是准时。”孙子迁挥挥手,示意亲兵停在原地,自己独自走上前。他依旧穿着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,只是外面罩了件防风的深色大氅。
萧矜池抬眼看他,兜帽下的目光平静无波:“我一向守信。”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身旁的木箱,“北境三部与二皇子往来的密信副本,一共十七封。还有一份名单,记录了他们在江东安插了三年以上的十七处暗桩,人员、据点、联络方式,尽在其中。”
孙子迁瞳孔骤然收缩!这些情报,他手下的斥候营耗费了无数心血,也仅仅摸到一点皮毛!萧矜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,拿到如此详尽的核心机密?
“你如何得到的?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难以置信的审视。这些情报的真实性若得到证实,其价值无可估量。
“自有我的办法。”萧矜池语气依旧平淡,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少将军只需验证其真伪。这份诚意,可还够分量?”
孙子迁沉默了片刻,月光下,他的侧脸线条冷硬。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,两名亲兵立刻上前,无声地抬走了木箱。
“东西我收了。”孙子迁的目光重新落回萧矜池身上,锐利如刀,“现在,告诉我,你要我做什么?”
“暂时按兵不动。”萧矜池转向北方,那是京城和北境的方向,“整顿军备,安抚流民,但不要有任何明显的倾向。待时机成熟,我自会告诉你下一步该如何走。”
“我凭什么信你?”孙子迁逼近一步,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,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,“就凭这几张纸?萧矜池,你兰陵萧氏向来置身事外,如今为何突然要蹚这浑水?我又如何知道,这不是另一个圈套?”
面对他连珠炮似的质问,萧矜池忽然轻轻笑了一声。那笑声很轻,落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。他转过头,兜帽滑落些许,露出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,正正地看着孙子迁。
“就凭当年在青松书院,你打翻砚台,在我新裁的月白学袍袖口留下大片墨迹那次,”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揶揄,“我本可以依循院规,让你去扫一个月的茅厕……”
孙子迁猛地一怔,那段他以为早已遗忘的、带着窘迫的少年记忆瞬间鲜活起来——他手忙脚乱地打翻砚台,墨汁飞溅,弄脏了那个总是纤尘不染的人最心爱的衣服,他当时吓得脸色发白,以为必定要倒大霉……
“……可我最后,只罚你抄了三遍《左传》郑伯克段篇。”萧矜池缓缓说完,目光沉静地望入孙子迁眼底,“孙少将军,现在,可愿再信我一次?”
江涛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洲,夜色深沉得化不开。
孙子迁看着眼前这人,看着他清冷的眉眼,看着他平静外表下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。许多被岁月尘封的细节涌上心头——那些看似无意的维护,那些沉默的陪伴,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瞬间……
许久,他终于开口,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沙哑,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:
“好。”
没有歃血为盟,没有繁文缛节。仅仅一个字,却重逾千斤。
这一刻,江东最锋利的剑,与兰陵最深沉的暗棋,在这月黑风高的江心沙洲之上,达成了一个将搅动天下风云的无声盟约。
江水东流,见证着这一切。
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