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口浊气仿佛带着千钧重量，缓缓吐出，也带走了黎九婴脸上最后一丝属于“小师妹”的伪装。她不再试图挣脱沈听澜的手，甚至不再去看他脸上那罕见的裂痕，只是微微仰起头，脖颈拉出一条优美而脆弱的弧线，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，扫过谢九渊那张因震惊和暴怒而扭曲的俊脸。
“谢少主，”她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压过了窗外残余的风声和火焰噼啪声，“看来那份贺礼，让你印象颇深。”
谢九渊胸口剧烈起伏，焚天剑周围的火焰明灭不定，显示出他内心极度的不平静。他死死盯着黎九婴，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人。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？！那件事……”
“我怎么知道不重要，”黎九婴打断他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，“重要的是，我知道的，远不止这一件。”
她的视线转向依旧扣着她手腕的沈听澜，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，里面的温润早已被探究和一种极深的忌惮取代。
“沈师兄，”她轻轻动了动被他攥住的手腕，那细微的动作却让沈听澜指尖下意识地又收紧了一分，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化作青烟消失，“你猜，我知不知道你那位名唤‘璇’的母亲，究竟因何而故去？又或者……那枚玉佩，除了是个念想，是否还藏着别的什么？”
沈听澜的瞳孔骤然收缩！
母亲之死，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禁忌和疑团，他追寻多年，线索寥寥。而那枚玉佩……她竟连其可能另有玄机都点了出来？！
这女人……她到底知道多少？！
一股寒意，比顾清辞的剑锋更刺骨，悄然爬上他的脊背。
顾清辞持剑的手稳如磐石，剑尖仍抵在沈听澜咽喉，但他的目光却复杂地落在黎九婴的侧脸上。她此刻展现出的冷静、洞悉，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危险，与平日里那个娇弱需要保护的小师妹判若云泥。这才是真正的黎九婴？那个曾经搅得修真界天翻地覆的魔道巨擘？
“黎九婴，”顾清辞开口，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，“你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黎九婴终于将目光转向他，那双曾经懵懂清澈的眸子里，此刻盛满了漫不经心的凉薄：“我想做什么？顾师兄，这话该我问你们才对。”
她微微歪头，像是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：“把我留在这里，锦衣玉食地养着，是觉得失忆的我比较好控制？还是想……从我这里得到什么？比如，”她顿了顿，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沈听澜和谢九渊，“一些你们想知道，却无从得知的秘密？”
谢九渊怒极反笑：“笑话！我们需要从你这个魔头这里知道什么？！”
“哦？”黎九婴挑眉，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，“那你为何如此气急败坏？仅仅因为被我骗了？谢少主，你修炼数百年，道心就这么不堪一击，轻易便被情绪左右么？”
她语气轻柔，话语却像鞭子一样抽在谢九渊脸上，让他瞬间语塞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“还是说，”黎九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，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，“你愤怒，是因为你发现，你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离火剑宗，你视若神明的父亲，可能……也并非毫无瑕疵？比如，三百年前北海秘境那场‘意外’……”
“住口！”谢九渊厉声喝道，焚天剑嗡鸣大作，赤金火焰暴涨，几乎要失控地斩下！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愤怒以外的情绪——一丝惊惧。
北海秘境之事，是他离火剑宗绝不能外传的丑闻！她怎么会……
“看来我说中了。”黎九婴轻轻一笑，那笑容冰冷，不带丝毫暖意，“所以，诸位师兄，现在还觉得，我只是一个可以任由你们拿捏的、失忆的小师妹吗？”
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三人。
沈听澜面色沉凝，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依旧，但那份掌控一切的从容已然消失。
顾清辞眉头紧锁，持剑的手未曾放松，眼神却愈发复杂难辨。
谢九渊胸膛起伏，怒火未消，但那怒火之下，已然掺杂了浓重的不安和惊疑。
寂静再次笼罩了这片狼藉的寝殿。
破碎的窗外，隐隐传来破空之声和几声急促的呼喊，显然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青云宗的巡夜弟子和长老。
黎九婴仿佛没有听见那些越来越近的声响，她只是看着眼前这三个心思各异的男人，轻声道：“我的记忆确实受损，很多事想不起来。”
她顿了顿，在三人神色微动时，又补上了一句，如同投下一颗石子，在已然不平静的湖面上激起更大的涟漪：
“但关于你们的秘密，似乎……丢得不多。”
她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，轻轻拂开额前被剑气割断的一缕碎发，动作优雅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。
“现在，可以放开我了吗？沈师兄。”她看向他，眼神平静无波，“或者，你们打算让青云宗上下都来看看，他们光风霁月的大师兄，深夜扣着失忆小师妹的手腕，意欲何为？”
沈听澜的指尖，在她平静的目光下，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。
那无形的、由秘密和恐惧编织的网，此刻，正悄然收紧，而网中央的猎物与猎手，位置似乎正在颠倒。
顾清辞率先收回了剑。
剑锋离开沈听澜的咽喉，带起一丝微凉的风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深深看了黎九婴一眼，那眼神里有审视，有警惕，或许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兴味。
沈听澜沉默了片刻，终是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，松开了扣住黎九婴手腕的手指。
腕间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，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。
黎九婴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窗外，数道强大的气息已然逼近。
“沈师兄！顾师兄！发生了何事？”是叶惊弦清亮而带着焦急的声音。
“谢少主？你怎么会在此地？”萧澈冷冽的声线紧随其后。
黎九婴抬眸，看向那破开的大洞，以及洞外影影绰绰赶来的人影，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，悄然加深。
好戏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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