装无辜

就在沈听澜手指松开的那一刹那，数道身影已如流光般掠至破碎的窗墙之外。

叶惊弦和萧澈首当其冲，紧随其后的是一位面容肃穆、身着青云宗长老服饰的老者，再后面，是几位气息不弱的执事弟子。众人一眼便看清了屋内的景象——满地狼藉，墙壁洞开，谢九渊悬立半空，焚天剑焰未熄，而沈听澜与顾清辞分立床榻两侧，那位本该柔弱无助的小师妹黎九婴，正缓缓从床沿站起，抚平衣袖，姿态从容得仿佛刚刚结束一场闲适的茶会。

“沈师兄！顾师兄！这是……”叶惊弦目光飞快扫过现场，落在黎九婴腕间的红痕和沈听澜略显凝滞的脸上，语气带着惊疑。他性子虽跳脱，但绝非愚钝，眼前这情形，绝非简单的“意外”或“冲突”可以解释。

萧澈没有说话，他的手已经按在了“无痕”剑的剑柄上，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，在黎九婴、沈听澜、谢九渊三人之间逡巡，最后定格在黎九婴身上。他总觉得，这个“失忆”的小师妹，此刻身上有种让他极为不适的气息，一种……潜藏的、令人心悸的危险。

“谢少主，”那位青云宗长老沉声开口，目光锐利地看向半空中的谢九渊，“深夜强闯我青云宗内院，毁坏弟子居所，是何道理？即便你是离火剑宗少主，也需给我青云宗一个交代！”他自然也看到了屋内的沈听澜和顾清辞，但眼下，谢九渊的行为无疑是最直接、最严重的挑衅。

谢九渊脸色铁青，焚天剑周围的火焰吞吐不定，显示出他内心的剧烈挣扎。他死死瞪着黎九婴，那女人此刻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，仿佛刚才那些诛心之言不是出自她口。他想揭穿她，想将她碎尸万段，但……北海秘境之事，父亲的名誉，离火剑宗的声誉……他赌不起！

“哼！”最终，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着狂怒的冷哼，焚天剑倏然收回体内，炽热的剑压随之消散。他目光如刀，刮过黎九婴的脸，留下一句充满警告意味的话：“黎九婴，你最好祈祷你的记忆永远别恢复！否则……”他没有说完，但其中的杀意不言而喻。

说罢，他竟不再理会那青云宗长老，身形化作一道赤金流光，毫不犹豫地转身遁走，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。

这虎头蛇尾的一幕，让在场除黎九婴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气势汹汹而来，毁墙破屋，结果被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就逼走了？这完全不像是谢九渊的风格！

那长老眉头紧锁，看向沈听澜和顾清辞：“澜儿，清儿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？”

沈听澜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模样，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阴霾。他上前一步，微微躬身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无奈：“回禀玄明长老，此事……说来话长。谢少主似乎对九婴师妹有些误会，情绪激动之下才……是弟子等未能及时制止，惊扰长老和各位同门，请长老责罚。”

他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定性为“误会”和“谢九渊情绪激动”，绝口不提黎九婴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几句话。

顾清辞也收剑入鞘，面无表情地补充道：“九婴师妹受惊了，所幸并未受伤。”他同样避重就轻。

玄明长老目光如电，在顾清辞、沈听澜和黎九婴身上转了一圈。他活了几百年，岂会看不出这其中必有隐情？但沈听澜和顾清辞是宗门最杰出的弟子，他们既然不愿多说，眼下又确实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（除了这面墙），他也不好深究。

“既是误会，解开了便好。”玄明长老捋了捋胡须，目光落在黎九婴身上，带着一丝审视，“九婴丫头，你可还好？”

黎九婴抬起眼，眸子里适时地泛起一层水光，带着惊魂未定的脆弱，微微瑟缩了一下，小声应道：“多谢长老关心，弟子……弟子只是有些害怕。”她这副模样，与方才那冷静揭露秘密的形象判若两人，看得沈听澜和顾清辞眼角都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。

玄明长老见她如此，语气缓和了些：“莫怕，既入青云宗，宗门自会护你周全。今日之事，宗门会给你一个交代。”他顿了顿，吩咐道：“此地不宜再住，即刻为九婴丫头更换居所。澜儿，清儿，你二人负责安置，务必确保安全。”

“是，长老。”沈听澜和顾清辞齐声应道。

玄明长老又看了黎九婴一眼，这才带着一众执事弟子离去。叶惊弦和萧澈留了下来，两人看着黎九婴，眼神都十分复杂。

“小师妹，你……”叶惊弦张了张嘴，想问什么，却又不知从何问起。他总觉得，今晚的小师妹，格外不同。

萧澈则直接得多，他盯着黎九婴，冷冷道：“你刚才，对谢九渊说了什么？”他直觉，谢九渊的离去，绝对与黎九婴脱不了干系。

黎九婴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，茫然又无辜地看着他：萧师兄……我、我不知道谢少主为何生气，他突然就……我好害怕……”她说着，身体微微发抖，像是风中摇曳的小白花。

萧澈眉头皱得更紧，还想再问，沈听澜却适时打断：“萧澈，九婴师妹受惊不小，先让她休息吧。一切等明日再说。”

顾清辞也淡淡道：“此地不宜久留，先换地方。”

叶惊弦看了看沈听澜和顾清辞，又看了看泫然欲泣的黎九婴，终究是把疑问压了下去，点头道：“我去安排新的住处。”

很快，黎九婴被安置到了另一处更为幽静、防卫也明显更森严的院落“听竹小苑”。沈听澜和顾清辞亲自送她过去，叶惊弦和萧澈也跟在后面。

踏入院门，清新的竹香拂面而来，月色如水，洒在青石小径上，仿佛将之前的混乱与杀机都隔绝在外。

沈听白停下脚步，转身看向黎九婴，夜色中，他的眸光深沉难辨：“九婴师妹，今晚好好休息。”他的语气依旧温和，但那份温和之下，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隔阂与探究。

顾清辞没有说话，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仿佛在说“我知道你没那么简单”。

黎九婴对着他们微微福身，声音轻柔：“多谢沈师兄，顾师兄。”姿态恭顺，无可挑剔。

沈听澜和顾清辞转身离去，叶惊弦和萧澈也各自交代了几句，留下两名侍女照顾，便也离开了。

听竹小苑终于恢复了寂静。

黎九婴走进布置雅致的房间，挥退了侍女。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，她脸上所有的柔弱、惊慌、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，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平静。

她走到窗边，看着窗外在月色下沙沙作响的竹林，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。

记忆依旧破碎，很多重要的部分都模糊不清，但关于那些人的一些隐秘，却像是刻印在灵魂深处，在她需要的时候，自动浮现。

她知道，今晚只是开始。

她扯下了“失忆小师妹”这层最便利的伪装，但也同时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。沈听白、顾清寒，他们不会再将她视为可以随意掌控的弱者，而是需要重新评估、甚至警惕的对象。谢九渊的怒火不会就此平息，只会因为被扼住把柄而更加炽烈。还有叶惊弦、萧澈，乃至那个神秘的玄墨……

他们每个人，都像是一张网上错综复杂的结点，而她，现在正试图站在这张网的中央。

她轻轻摩挲着腕间那圈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却冰冷刺骨的弧度。

狩猎，开始了。

只是这一次，谁是猎人，谁是猎物，还未可知。

她需要力量。需要尽快恢复力量，哪怕只是一丝一毫。这具身体虽然灵力枯竭、道基受损，但属于“黎九婴”的本能和底蕴，并未完全消失。

她闭上眼，尝试着引动体内那微乎其微的灵力，按照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路线缓缓运行。那是她潜意识里记得的，属于她自己的功法——《九幽噬天诀》。

一丝极细微、却无比精纯阴寒的气息，自她丹田深处悄然滋生。

夜还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