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冒死闯宫
威海湾的夜,墨色如凝,只有定远舰的舱室里,还亮着一盏黄灯,烛火摇曳中,映着我伏案疾书的身影。案上摊着几张泛黄的宣纸,狼毫毛笔饱蘸浓墨,我正一笔一划模仿着日军军事密报的格式,写下“日军艦たい集結計画”几个遒劲的大字——特意将“艦隊”写作“艦たい”,这是日军常用的和文变体字,也是我从史料中翻查到的关键细节。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沙沙的声响,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,承载着北洋水师最后的希望。
为了让这份密报足以以假乱真,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,将多年研究甲午史料的记忆尽数唤醒,详细列明日军新增舰艇的数量、型号、停泊港口及预计出击时间,落款处特意标注“明治27年12月”,用日军通行的明治纪年强化真实感,字字句句都指向“一月内必犯朝鲜,三月内危及北洋”的紧迫局势。放下毛笔,我揉了揉酸胀的手腕,只见宣纸上的字迹刻意模仿日式笔锋,间或夹杂“砲撃”“艦橋”等和文变体词汇,乍看之下与日军真迹别无二致。
“大人,您看看这些标记是否妥当。”陈墨的声音从旁传来,他刚从甲板巡查回来,藏青色工装的肩头还沾着夜露的湿气。他接过密报,从怀中取出一本磨损的笔记本,那是他留洋期间,记录日军军事符号的手札,只见他提笔在密报边角,添上日军联合舰队专用的锚形暗号与舰队编制代码,又补充了两个极易被忽略的日语助词,手法娴熟,一看便知是浸淫此道许久。
“这样一来,即便落在日军细作眼中,也难辨真伪。”陈墨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,镜片反射着烛火的微光,“我已让刘管带找威海卫最好的工匠,仿制了日军联合舰队的印章,盖上去便更有说服力了。”
说话间,青禾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进来,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号衣,双丫髻上的白绒花在灯光下微微颤动。见我们忙得忘食,她将碗轻轻放在案上,低声道:“大人,陈先生,夜深了,先喝碗羹暖暖身子吧。”随后,她从樟木箱中取出一件厚重的夹层棉衣,熟练地将密报折叠整齐,塞进棉衣内侧的暗袋里。
她指尖翻飞,取出针线,在暗袋边缘绣上一朵极小的腊梅暗纹,针脚细密,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。“这样大人便能一眼认出,也不怕与其他衣物混淆。”青禾抬起头,杏眼中满是认真,“此去京城路途凶险,这棉衣厚实,也能抵御风寒。”
我望着她专注的侧脸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这乱世之中,正是这些默默守护的身影,给了我破釜沉舟的勇气。接过棉衣,入手温热,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。
次日深夜,威海卫码头一片寂静,海浪拍击礁石的声响,与远处灯塔微弱的光芒。我换上一身普通绸缎商的藏青长衫,腰间系着玉佩,扮作往来南北的商贩;青禾则梳着双丫髻,换上素色布裙,化作我的贴身丫鬟;陈墨褪去工装,穿上青色长衫,戴着瓜皮小帽,扮作账房先生,提着一个装满“账本”的木箱,里面是我整理的日军情报摘要与舰艇对比数据。
我们借着夜色,悄悄登上一艘前往京城的漕船。船身摇晃,甲板上寒风凛冽,青禾紧紧跟在我身后,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些。行至半途,天蒙蒙亮时,甲板上多了几个早起的乘客,其中一名身着西式洋装、留着八字胡的男子格外扎眼,他自称“山口先生”,操着一口略带生硬的华语,说是做洋货生意的商人,却频频在甲板上踱步,目光总在我们身上打转。
“大人,那商人眼神不对劲,一直盯着陈先生手里的箱子。”青禾凑到我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指尖悄悄指向那名男子。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只见那“山口先生”正假装欣赏海景,眼角的余光却反复瞟向陈墨手中的木箱,眼神阴鸷,带着几分探究与警惕。
是他!山口雄一!我心中猛地一沉,没想到竟在漕船上偶遇这名日军高阶间谍。此人擅长伪装潜伏,手段狠辣,想必是察觉到我们行迹可疑。我不动声色地拍了拍青禾的手背,示意她稍安勿躁,同时用眼色示意陈墨将木箱抱在怀中,转身走进船舱,避开了山口雄一的视线。舱内昏暗,我透过船窗缝隙望去,只见山口雄一依旧站在甲板上,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,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。
一路提心吊胆,漕船终于抵达京城通州码头。刚下船,便见一名身着青色翰林官服的青年男子,等候在码头旁,他身形挺拔清瘦,面容俊雅,眉宇间带着文人的书卷气,正是翁同龢之子、翰林院编修翁彦。他早听闻我有意革新海军,主动请缨相助,是我们在京城的重要接应。
“苏大人,一路辛苦。”翁彦快步上前,语气热忱,悄悄递上一枚刻着“步军统领衙门”字样的通行令牌,“我已打点好步兵统领衙门,凭此令牌可接近颐和园外围,后续混进园中,还需靠张德胜先生安排。”他口中的张德胜,是刘步蟾在京城的故旧,曾在颐和园当差,熟悉园内路径与规矩。
我们跟随翁彦前往城郊的一处客栈,张德胜已在此等候。他年约五十,身形微胖,穿着灰色短打,脸上满是风霜,见我们到来,连忙起身行礼:“苏大人,老朽已备好贡品车队的腰牌,明日一早,你们便随车队混入颐和园,切记谨言慎行,园内眼线众多,稍有不慎便会露馅。”
次日天未亮,我们便换上杂役服饰,我与陈墨扮作押送贡品的工匠,青禾则装作我的女儿,跟着满载绸缎、瓷器的贡品车队,缓缓驶向颐和园。车队行至颐和园东宫门,只见朱红大门巍峨耸立,门前侍卫林立,腰间佩刀,神情肃穆。张德胜上前递上腰牌,低声与侍卫头领说了几句,又塞了些碎银,侍卫们才放行。
踏入颐和园,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亭台楼阁雕梁画栋,飞檐翘角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,湖水碧波荡漾,岸边垂柳依依。工匠们正忙着修缮廊庑,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与太监宫女们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,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。谁能想到,就在这繁华之下,大清的海疆正面临着灭顶之灾,无数将士在威海卫寒风中,守着破败的舰艇与匮乏的弹药,苦苦支撑。
我低着头,假装搬运贡品,目光却暗中观察四周。不远处,几名大臣正陪着一个身形瘦小、面容白皙无须的太监闲逛,正是慈禧派来的监军王德全。他穿着华丽的绸缎总管服,衣料上绣着精致的纹样,正指手画脚地训斥着一名工匠,神情倨傲。瞥见我们混在杂役中,他眼神闪过一丝疑虑,停下脚步打量着我们。
青禾见状,连忙低下头,加快手中扫地的动作,将脸埋在宽大的袖口中,巧妙避开了他的注视。陈墨则故意将手中的“贡品清单”掉在地上,弯腰去捡,挡住了王德全的视线。片刻后,王德全似乎并未起疑,转身继续与大臣们谈笑风生,讨论着园内修缮的细节,仿佛北洋水师的危局与他毫无关系。
我心中一阵冷笑,这便是大清的官员,只顾着迎合上意,沉迷于奢靡享乐,将国家安危抛诸脑后。正思忖间,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,山口雄一这鬼子,竟也混进了园中,他换上了一身中式绸缎商服,正陪着几名外国商人,以洽谈园林修缮物资为由,与一名管事太监周旋,目光却暗中扫视着园内的动静,显然是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,想要从中作梗。
“大人,慈禧太后正在昆明湖游船赏景,再过片刻便会停靠湖心亭。”张德胜悄悄走到我身边,低声禀报。事不宜迟,我顾不上多想,挣脱杂役队伍,朝着昆明湖的方向狂奔而去。“太后!紧急军情!日军即将犯境,北洋危在旦夕!”
我的呼喊打破了园内的宁静,几名侍卫立刻蜂拥而上,将我按在地上,冰冷的刀鞘顶着我的脖子,力道之大,几乎要将我的脖颈压断。“放肆狂徒!竟敢在此喧哗!”领头的侍卫怒声呵斥,手按刀柄,眼看就要拔刀。
青禾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,急中生智,从怀中取出一个装满碎银的荷包,悄悄绕到侍卫身后,将荷包塞进领头侍卫的手中,低声道:“官爷息怒,我家老爷只是急糊涂了,并非有意冒犯太后圣驾。”那侍卫捏了捏荷包,手感沉甸甸的,眼神缓和了些许,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。
翁彦也快步上前,在侍卫们转身的间隙,迅速跪伏于地,行一跪三叩之礼,高声道:“臣翰林院编修翁彦,参见太后!此人许是有紧急军情禀报,并非歹人,恳请太后容他面陈,若有虚言,臣愿同罪!”他动作规范,叩首时额头触地有声,尽显翰林官的礼仪规制,成功吸引了其他侍卫的注意,为青禾争取了宝贵的时间。
此时,昆明湖上的游船已缓缓靠岸,船帘掀开,慈禧太后身着明黄色龙凤袍服,端坐于船中,身旁簇拥着太监宫女,神色威严,隔着帘子冷冷问道:“哪里来的狂徒,敢在园中喧哗?”
我挣扎着抬头,脖颈上的刀鞘依旧冰凉,却丝毫阻挡不了我心中的急切,嘶吼道:“臣苏锐,北洋水师军官,求太后暂缓修园,拨款强军!日军已添置十余艘速射炮巡洋舰,航速远超我军,单舰火力是我军十倍有余,若此时开战,北洋必全军覆没,京畿旦夕可危啊!”
我一边喊,一边奋力将怀中的密报扔向轿前,密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落在慈禧面前的甲板上。“此乃日军密报,标注明治27年12月签发,其上‘艦たい’‘砲撃’等和文变体字,均为日军常用写法,陈墨留洋归来,精通日军军事符号,可佐证其真实性,臣愿以性命担保,所言句句属实!”
陈墨见状,立刻上前跪伏于地,同样行一跪三叩之礼,高声道:“启禀太后,臣陈墨,曾留学德国研习海军技术,对日军军事标记与行文格式颇为了解,此份密报上的锚形暗号、舰队编制代码及明治纪年,均与日军军报规制一致,绝非伪造!”
慈禧拿起密报,缓缓展开,目光扫过落款处的明治纪年与和文变体字,脸色渐渐沉了下来。周围的大臣与太监们都屏住了呼吸,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,只剩下湖水拍打船舷的声响。山口雄一在远处听得真切,脸色变得阴鸷难看,他没想到我竟能将密报伪造得如此逼真,连日军内部的文字习惯都了如指掌。他不敢久留,悄悄转身,借着人群的掩护,快步离开了昆明湖岸边,显然是,想尽快将这里的情况,传递给日军总部。
王德全见状,连忙上前一步,跪伏行礼道:“启禀太后,此人身份不明,擅闯皇家园林,所言未必属实,恐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造谣,扰乱人心,还请太后明察!”
“身份不明?”我怒极反笑,从怀中取出刘步蟾开具的身份证明,高高举起,“臣有北洋水师管带刘步蟾亲笔信函为证,绝非造谣!太后,颐和园修缮耗资千万,而北洋水师舰艇老化,弹药匮乏,开花弹仅存三十余枚且半数失效,将士们训练只能用木制假弹,如此下去,如何抵御日军坚船利炮?若海疆不守,京城危矣,这颐和园再华丽,又有何用?”
我的声音铿锵有力,在昆明湖畔回荡,字字句句都戳中了要害。翁彦再次叩首,高声道:“太后,苏大人所言极是,海军乃国之屏障,如今倭寇虎视眈眈,若不及时拨款强军,后果不堪设想!臣愿与苏大人一同担保,密报之事绝无虚言!”
慈禧沉默了,她望着手中的密报,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我们,眼神复杂难辨。园内一片寂静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,等待着她的决断。我跪在地上,膝盖硌在冰冷的石板上,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一定要说服太后,为北洋水师争取到经费,改写历史的悲剧。
青禾站在不远处,双手紧紧攥着衣角,杏眼中满是担忧与期盼。陈墨与翁彦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态,脊背挺直,目光坚定地望着慈禧,等待着她的回应。阳光透过云层,洒在昆明湖的水面上,波光粼粼,却照不进这深宫高墙内的腐朽与沉沦。
良久,慈禧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却又不失威严:“此事非同小可,容朕三思。王德全,先将此人带回,妥善安置,不得无礼。”
听到“朕”这个自称,我心中微微一震——这正是光绪年间慈禧独掌大权后的规制,此刻从她口中说出,更显其权威与决断。虽然未能立刻得到拨款的承诺,但至少,太后没有直接拒绝,这已经是迈出了关键的一步。我深深叩首:“谢太后!臣愿在此等候太后旨意,只求太后以国家为重,救救北洋水师,救救大清海疆!”
侍卫们松开了我,王德全走上前来,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,冷冷道:“跟我来吧。”我站起身,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,与青禾、陈墨对视一眼,从他们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。翁彦也悄悄向我点头,示意我切勿急躁。
跟着王德全走向园内的偏殿,我回头望了一眼昆明湖,游船已重新驶向湖心,慈禧的身影,消失在船帘之后。山口雄一早已不见踪影,想必已经离开了颐和园。这场冒死闯宫,只是博弈的开始,前路依旧凶险,但我知道,我不能退缩。
只要有一丝希望,我便要拼尽全力,为北洋水师争取一线生机。因为我身后,是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,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未来。这深宫之中的每一寸繁华,都不应建立在海疆将士的鲜血与牺牲之上。我攥紧了拳头,心中默念:一定要成功,一定要改写这屈辱的历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