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藏夫人是李元昊东征时遇见的臣子没藏氏之女,爱她解语懂事,带回宫中。
大白高国的风,自贺兰山巅席卷而下,掠过兴庆府巍峨的宫阙,将二十年的恩怨情仇,吹得如草原上的孤烟般浓烈。没藏夫人为李元昊诞下皇子李谅祚,那孩子眉眼间竟有七分像极了雄才大略的帝王,自襁褓之中便深得圣心,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没藏氏的宫苑,羡煞了满宫妃嫔。反观野利灵汐的儿子、太子宁令哥,虽身为储君,却始终得不到父皇半分青睐,他性情温润如玉,不似李元昊那般刚愎雄烈,便成了父子间一道无形的鸿沟。
那日金銮殿上,李元昊当着文武百官,手指着阶下的李谅祚,声音朗朗如钟:“宁令哥性子过柔,不及李谅祚肖似我儿!”一句话,如惊雷劈在野利灵汐心头,满朝文武皆低头不语,谁都明白,帝王心中改立太子的心思,早已昭然若揭,如晴空烈日般灼眼。
没藏夫人的出现,如一根毒刺,深深扎进野利灵汐的心底,让她生出彻骨的危机感。深宫之中,红墙绿瓦遮不住刀光剑影,二人明争暗斗,整整十年。没藏夫人聪慧狡黠,又深得帝宠,屡屡占得上风,将野利灵汐逼得步步维艰。最让她痛彻心扉的是,没藏氏竟在李元昊耳边巧言撺掇,要将他们亲生的女儿素云公主,远嫁吐蕃和亲!吐蕃远在千里之外,部族之人向来好勇斗狠,性情暴戾如荒原恶狼,素云公主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娇弱少女,如何能经得起那般风霜苦楚?可李元昊竟对没藏氏的话言听计从,一道圣旨下来,便断了素云的生路。最终,素云公主竟在和亲途中香消玉殒,为防变故,当即火化下葬。其中的蹊跷,宫中上下谁人不知?可她野利灵汐纵是皇后,在帝王的冷硬与没藏氏的算计面前,竟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,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,满心苦楚却无能为力。
终究,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
兴庆府的宫墙依旧高耸,却再也挡不住漫天的血腥气。李元昊一道圣旨,如惊雷般炸响在野利家族上空——指认野利家族意图谋反,罪该万死!太子宁令哥被废黜储君之位,不堪受辱,自刎谢罪。而她野利灵汐,这个陪伴李元昊二十余载的皇后,亦被褫夺凤印,废黜后位,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,赐下三尺白绫,了结残生。
她瘫坐在冰冷的金砖上,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悲愤,只想当着那个男人的面,问一句:“为何?”
殿门被推开,寒风裹挟着雪沫涌入,李元昊身着龙袍,面色冷峻地站在面前,身后跟着神色倨傲的没藏夫人。野利灵汐望着他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胡笳,字字泣血:“李元昊!你可有半分良心?你我夫妻二十余载,朝朝暮暮,点点滴滴,我自问从未有过半分负你!当初你要登基称帝,是我野利家族倾尽全族之力,为你鞍前马后,扫清障碍;你出征在外,辽国铁骑来犯,都城危在旦夕,是我一介女子,替你拟写降书,忍辱负重保全城池;你想拉拢那位手握重权的大臣,是我放下皇后的尊严,屈膝跪在他府前,苦苦哀求他辅佐于你;为了你的江山稳固,我远赴邻国做人质,那三年的孤苦无依,那日夜的胆战心惊,那蚀骨的思念与煎熬,我一一受下,从未有过半句怨言!可你回报了我什么?没藏氏一句话,让素云远嫁吐蕃,你便即刻拟旨,连一丝犹豫都没有!我的素云,她才十六岁啊,正是花一般的年纪,却含恨而终,连尸骨都未能归乡!你宠爱李谅祚,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,却对宁令哥冷若冰霜,那份冷落,满朝皆知,让我的儿受尽委屈!如今,你竟屠戮我野利满门,老老小小无一幸免!我死到临头,不求你念及旧情,只求你告诉我一句实话,这一切究竟是为何?为何要如此待我?为何要如此待野利家?”
“野利灵汐。”李元昊眉头紧锁,神情没有半分动容,宛如一尊用寒铁铸就的冷酷雕像,声音冷得像贺兰山的冰雪,“父亲在世之时,便早已商议着要对付天下各大豪族。野利家族权势滔天,功高盖主,本就不可久留。是朕在父皇面前苦苦力劝,才多留了野利家族二十年性命,这已是朕给你们的天大恩赐!”
天大的恩赐!野利灵汐身子剧烈一晃,险些栽倒在地。这些日子,她流的泪早已干涸,心中的血却在汩汩流淌。她抬起头,死死地直视着李元昊,眼中满是绝望与怨毒,一字一句,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:“你留着野利家族,从来都不是因为仁慈,更不是什么恩赐!你不过是想借野利家族的兵权,作为你争夺皇位的砝码!你利用我,利用野利家的忠诚,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顶峰!如今大白高国建立,江山稳固,你便卸磨杀驴,过河拆桥!李元昊,你好狠的心!你的心,莫非是用石头做的吗?”
“野利灵汐!”李元昊被她戳中痛处,怒喝一声,眼中闪过一丝戾气,随即冷哼一声,语气中满是不耐与决绝,“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说罢,他拂袖而去,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,带起一阵寒风,却再也不看她一眼。
野利灵汐伏在冰冷的地上,双手紧握成拳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渗出血迹。这便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!她为他付出了青春,付出了尊严,付出了家族的一切,在深宫中与没藏夫人争宠半生,耗尽了心血与智谋,到最后才幡然醒悟——从来都不是争宠啊!这个男人的心,从来就没有在她身上过!那些曾经的海誓山盟,那些温柔的情话耳语,那些许过的生生世世,不过都是他逢场作戏的笑话!都是骗她的!
一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,染红了身前的金砖,触目惊心。
“姐姐这是何苦呢?瞧着这般狼狈不堪,真是让人心疼。”一道婉转柔媚,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野利灵汐艰难地转过头,只见没藏夫人身着一袭绣着缠枝莲纹的轻薄软缎窄袖衫,面若初绽的芙蓉,眉眼含情,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,模样绝色倾城,步态款款而来,眼底却满是胜利者的得意与嘲讽。她与自己斗了一辈子,如今终于胜券在握,看她的眼神,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。
没藏夫人身后,还站着两名身着宫装的女子,她们的面容熟悉又陌生。野利灵汐瞳孔骤然紧缩,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:“婉蓉……艮月……是你们?”
这是二房与三房的女儿,是她的两位堂姐啊!她们怎么会出现在宫中?还穿着如此华贵的宫装?
野利艮月掩唇轻笑,眉眼间满是得意与炫耀,声音娇滴滴的:“九妹不必这般惊讶。先前几年,你总爱热心地替我们打听人家、张罗婚事,如今倒不必劳烦你了。陛下召我姐妹入宫侍奉,他待我姐妹极好,宠信有加,可比在家族中快活多了!”
“你……你们……”野利灵汐心头翻江倒海,如遭雷击,无数过往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,电光石火间,许多曾经从未想通的事情,此刻豁然开朗。她声音颤抖,满是不可置信与不敢相信,泪水终于再次汹涌而出:“你、你们迟迟不肯嫁人,守身如玉到如今,竟是为了今日?竟是为了入宫,夺取这份荣宠?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野利婉蓉上前一步,脸上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讥讽,语气轻飘飘的,却字字如刀,“当初陛下尚未登基之时,便已与我爹、三叔定下了盟约。只要能说动你野利灵汐嫁给陛下,助他夺得皇位,终有一日,我姐妹二人也能入宫,得享这泼天的荣宠。九妹,你可别怪我们,要怪就怪你太好骗,太容易相信人了!”
当初她能顺利嫁给李元昊,二房与三房在其中确实出力不少,处处撮合。如今想来,当初自己对李元昊心生爱慕,死心塌地,似乎也是二婶、三婶整日在她耳边念叨,说二王子青年才俊、气度不凡、前途无量,才让她渐渐动了心,深陷其中无法自拔。原来,这一切都不是巧合!原来,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!原来,二房、三房一早便暗藏祸心,背叛了野利家族,等着今日这个覆灭大房、自己上位的结局!
野利婉蓉生怕她不够明白,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陛下丰神俊朗,英武不凡,我姐妹二人早已心生爱慕,倾慕不已。奈何唯有大伯手握重兵,是陛下夺嫡路上最需要的助力,所以我们只能忍辱负重,让九妹你捷足先登,做了这几年的皇后,享尽了荣华富贵。如今,大伯的利用价值没了,野利大房也该倒台了,这后宫的荣宠,自然也该轮到我们姐妹了!”
“野利婉蓉!”野利灵汐猛地挺直身子,尽管浑身剧痛,却依旧眼神凌厉如刀,高声质问,“陛下已经抄了野利家族,大房上下无一幸免,为何二房与三房能平安无事?你们凭什么能置身事外,还能入宫受宠?”
“二房与三房自然安然无恙。”野利艮月笑得狡黠,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,语气中满是邀功的得意,“因为我们是陛下平定野利谋反的大功臣啊!大伯谋反的那些‘证据’,可都是咱们两房‘大义灭亲’,亲手指认出来的!九妹,你没想到吧?陛下还要封咱们两房的族人为大官呢,往后,我们才是真正的权贵之家!”
野利灵汐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两位曾经熟悉的堂姐,她们的脸上满是贪婪与冷漠,哪里还有半分亲人的情谊?她声音发颤,心中满是悲愤与绝望:“你们疯了吗?你们难道不明白,覆巢之下焉有完卵?野利家族本是一体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!李元昊连我们大房都能痛下杀手,今日能利用你们,明日便能弃你们如敝履!你们竟为了一时的富贵,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荣宠,陷害自家人,背叛整个野利家族……你们的良心,都被狗吃了吗?”
“自家人?九妹,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。”野利婉蓉冷笑一声,语气中满是鄙夷与不屑,“我们可从没认过大房是自家人!这些年,你们大房享受的荣华富贵还少吗?皇后之位,太子之尊,全让你们占尽了,我们二房三房得到了什么?如今太子已死,公主殒命,野利大房彻底覆灭,你也该早些下黄泉,去与你的家人团聚了,别在这里碍眼!”
没藏夫人款款上前,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,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,反而透着刺骨的寒意,她轻轻说道:“姐姐,江山已定,大局已定,你也该退了。这后宫,这天下,都不再是你的了。”
十年争斗,十年隐忍,十年算计,野利灵汐终究还是输了,输得一塌糊涂,输得家破人亡,输得一无所有,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!
她眼中燃起滔天的恨意,如同草原上熊熊燃烧的烈火,厉声喝道:“本宫不死,尔等终究是妃!这皇后之位,这凤印荣光,你们永远也抢不走!”
“蒲家奴公公,动手吧。”没藏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,冲身旁身形肥硕的太监冷冷使了个眼色。
蒲家奴公公立刻上前几步,脸上没有丝毫表情,一手死死攥住野利灵汐的脖颈,让她无法呼吸,一手将盘中的白绫取出,狠狠套在野利灵汐的头上,然后猛地用力一扯!白绫深陷皮肉,勒得她脖颈剧痛,骨骼发出清脆刺耳的断裂声,听得人毛骨悚然。
地上的女子拼命挣扎,双眼瞪得极大,眼中满是不甘、怨毒与滔天的恨意,死死地盯着没藏夫人与野利婉蓉、野利艮月,心中立下无声却字字泣血的毒誓。
她的儿子宁令哥,她的女儿素云,她的父母,她的兄弟,她的姐妹,家中的仆役,野利家族上上下下数百口人,全都被李元昊残忍屠戮,无一幸免。
李元昊,没藏夫人,野利婉蓉,野利艮月,所有害过她、害过她亲人的人,所有参与这场阴谋的人,若有来世,她定要将他们一一寻到,抽筋拔骨,挫骨扬灰,定要血债血偿,绝不姑息!
此劫不渡,愿与仇者同葬荒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