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学四年，晓星像被按了快进键的陀螺，总在图书馆、活动现场和实习单位之间连轴转。除了寒暑假那屈指可数的几天，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扑在了学业和未来规划上。每次给家里打电话，她总说“一切都好”，却没留意电话那头奶奶的声音，一年比一年沙哑。

今年暑假，晓星拖着行李箱推开老家的木门时，正看见奶奶王秀兰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打盹。藤椅是爷爷在世时亲手编的，如今椅面磨得发亮，边角也有些松动，却依旧稳稳地支着奶奶单薄的身子。听见动静，奶奶猛地睁开眼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像突然被点亮的煤油灯。

“囡囡！你可算回来了！”奶奶挣扎着要站起来，膝盖却踉跄了一下。晓星赶紧放下行李箱跑过去扶住她，触到奶奶手臂的皮肤，薄得像一层纸，骨头硌得人发疼。

“奶奶，您慢点！”晓星眼眶一热，“我不是说了不用等我，您先休息吗？”

“等着呢，等着心里踏实。”奶奶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，指腹在她手背上反复摩挲，“你看你，又瘦了，在北京是不是没好好吃饭？”她眯着眼睛打量晓星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，“头发也长了，该剪剪了，不然工作的时候多不方便。”

“知道啦奶奶，”晓星笑着坐下，和奶奶并肩靠在藤椅上，“我这不是忙嘛，等忙完这阵就去剪。”

“忙，忙，你总说忙。”奶奶叹了口气，却还是笑着起身，“你坐着，奶奶给你炖了鸡汤，刚温好的，你最爱喝的。”

晓星想跟着起身，却被奶奶按住：“不用你动手，你坐这儿歇着，奶奶去去就来。”看着奶奶蹒跚的背影，晓星注意到她的裤脚沾了些泥土，想来是早上又去菜园子里忙活了。

鸡汤端上来时，香气氤氲。晓星喝着温热的汤，奶奶就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，双手搭在藤椅扶手上，笑眯眯地看着她：“好喝吗？鸡是邻居家刚杀的，我特意让他留了只老母鸡，炖了三个钟头呢。”

“好喝，比饭店里的还香。”晓星点头，夹了块鸡腿放进奶奶碗里，“奶奶您也吃。”

“我不爱吃这个，太油了。”奶奶又把鸡腿夹了回来，“你吃，你在外面辛苦，得多补补。”晓星知道，奶奶从来不是不爱吃，只是把所有好东西都攒着留给她。

吃完饭，奶奶拉着晓星的手，神秘兮兮地说：“囡囡，你跟我来。”她领着晓星走到藤椅旁，弯腰从藤椅的缝隙里掏出一个褪色的蓝布包。布包上缝着细密的针脚，显然是奶奶亲手缝补过的。

“您这是藏的什么宝贝？”晓星好奇地问。

奶奶打开布包，里面整齐地码着各种各样的糖果和饼干——有她小时候爱吃的水果糖，有酥性饼干，还有几包巧克力。只是糖果的包装纸已经泛黄，饼干的袋子也有些受潮发皱。

“这些都是你爱吃的，我一直给你留着。”奶奶拿起一颗水果糖，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，递到晓星嘴边，“上次你说想吃，我就托邻居家的小子进城的时候给你买了，一直等着你来。”

晓星看着那颗已经有些融化变形的糖果，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“奶奶，这都放多久了，说不定都过期了。”

“过期？不能吧？”奶奶愣了一下，仔细看了看糖果包装上的日期，有些懊恼地说，“哎呀，我忘了看日子了。”她又赶紧补充，“不过应该没事，我一直放在阴凉的地方，没坏呢。”

“奶奶，您怎么自己不吃啊？”晓星接过糖果，放进嘴里。糖的味道已经有些变质，带着淡淡的酸味，但心里却甜滋滋的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。

“我不爱吃这些甜的，吃了牙酸。”奶奶笑着摆手，“你吃，你吃就好。”晓星记得，小时候奶奶总把糖果藏起来，说是怕她蛀牙，可每次都会偷偷留几颗给她，自己却从来没吃过一颗。

“奶奶，我这次回来，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。”晓星拉着奶奶的手，认真地说。

“什么好消息？”奶奶眼睛一亮，身体微微前倾，脸上满是期待。

“我被北京的一家电视台录取了，以后就在北京工作了，还能当主持人呢！”晓星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，语气里难掩激动。

“真的？”奶奶猛地抓住晓星的手，声音都有些颤抖，“囡囡，你真厉害！”她激动地拉着晓星的手，不停地摩挲着，“太好了，太好了！你爷爷要是知道了，肯定会为你高兴的，他以前总说，我们囡囡以后一定有出息。”

晓星看着奶奶开心的样子，心里却涌上一股愧疚。她知道，自己在北京工作，离家更远了，以后回家的次数只会更少。“奶奶，我想接你去北京住，这样我就能照顾你了。”

奶奶的笑容顿了顿，随即摇摇头，温和地说：“不了，囡囡，奶奶在老家住惯了，不想去北京。”她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，眼神里满是眷恋，“这里有你爷爷种的树，有邻居们，还有这把藤椅，我走了，谁来照看它们呢？”

“可是奶奶，您年纪大了，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。”晓星着急地说，“北京的医疗条件好，我也能天天陪着您，多好啊。”

“傻孩子，”奶奶拍了拍她的手，语气坚定，“奶奶身体好着呢，能走能动，还能自己做饭种菜，不用你惦记。”她顿了顿，又说，“再说，还有张婶、李叔他们照顾我呢，你忘了，上次我感冒，还是张婶给我送的药。你在外面好好工作，不用操心家里。”

晓星知道奶奶的脾气，她认定的事情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。她只能紧紧握着奶奶的手，眼眶泛红：“奶奶，那我以后一定经常回家看您，您要是想我了，就给我打电话，我随时都能接。”

“好，好。”奶奶笑着点头，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，“你忙你的，不用总回来，路上来回跑太辛苦。”

假期结束后，晓星依依不舍地离开老家，回到北京开始了新的工作。从小小的实习生做起，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单位，深夜才下班，只为了尽快熟悉业务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没过多久，她就成了电视台的主力主持人，经常出现在晚间新闻的屏幕上。

每次播出节目，晓星都会提前给奶奶打电话。“奶奶，今晚七点的新闻，您一定要看电视啊，我有出镜。”

“知道啦，奶奶早就坐在电视前等着了！”电话那头，奶奶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，“囡囡，你在电视上真好看，比照片上还精神。”

“奶奶，您看清楚了吗？我有没有说错话？”晓星有些紧张地问。

“没有没有，说得可好了！”奶奶连忙说，“声音也响亮，吐字也清楚，街坊邻居都夸你呢，说我们家出了个大主持人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晓星松了口气，笑着说，“奶奶，您要是想我了，就给我打电话，不管多晚我都能接。”

“好，好，奶奶知道了。”奶奶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，“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，别太累了，按时吃饭，别熬夜。”

“我知道啦奶奶，您也是，天冷了多穿点衣服，别着凉了。”

每次挂了电话，晓星都会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，心里充满了对奶奶的思念。她仿佛能看到，在千里之外的老家，奶奶正坐在院中的藤椅上，守着那台老旧的电视机，眼神专注地看着屏幕，生怕错过她出现的任何一个镜头。藤椅依旧稳稳地支着奶奶的身子，就像奶奶对她的守候，从未改变过。

藤椅上的守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