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之沉思片刻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几乎融入了夜风：“我们先等一等，待到三更时分，守卫换岗，必有一瞬松懈。那时我们再寻机潜入。”
苏曼卿颔首，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亮的眸子，紧紧锁定着仓库门口的动静。时间在寂静与虫鸣中缓慢流淌，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。露水渐渐浸湿了他们的肩头，带来深秋的寒意，但两人浑然未觉，所有心神皆系于前方那灯火闪烁的龙潭虎穴。
终于，远处传来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——三更到了。
仓库前的守卫们果然显露出疲态，交接时互相嘟囔抱怨着，警惕性大为降低。就在新旧两班守卫错身、视线产生空隙的刹那，沈砚之与苏曼卿对视一眼，无需言语，身形已如两道轻烟，借着地上杂物的阴影，悄无声息地掠至仓库侧后。
他们发现一扇虚掩的侧窗，应是通风所用。沈砚之用手试探，轻轻一推，窗轴发出几不可闻的涩响。他率先侧身钻入，随即伸手将苏曼卿也拉了进去。
仓库内部空间极大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，正是生鸦片特有的气息。借着从高窗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，可见里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木箱和麻袋，垒得如同小山，形成许多视觉死角。
两人屏息，贴着货堆小心翼翼地向内有说话声传来处挪动。刚绕过一堆箱笼，眼前景象让苏曼卿几乎轻吸一口冷气，幸得沈砚之及时掩住她的口。只见仓库深处空出一片场地，赵德胜腆着肚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，身旁几个亲信举着火把。更令人心惊的是，角落里蜷缩着几个被缚的百姓，其中一位老妪和一个幼童的身影，让沈砚之瞬间认出正是李二柱的母亲和孩子！他们虽显憔悴，但看似暂无性命之忧。
“统领，这批‘土’成色上好，洋鬼子那边催得紧，银子可是这个数。”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谄笑着比划手势。
赵德胜呷了口茶，得意一笑：“急什么？让他们等着。眼下最要紧的，是把那些不肯交‘赎罪银’的刁民整治服帖。尤其是那个叫沈砚之的穷酸书生，竟敢联合苦主想去顺天府告状？哼，等收拾完这几个硬骨头，下一个就轮到他！他不是要救人吗？老子就让他亲眼看着想救的人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沈砚之已知不能再等。他原本计划寻找书面罪证，但此刻眼见人质在前，赵德胜又亲口承认构陷，这便是最好的证据！他对苏曼卿使了个眼色，猛地自藏身处跃出，声如寒铁：“赵德胜！你构陷良民，私贩鸦片，祸国殃民，今日便是你的报应！”
赵德胜与其手下大惊失色，仓皇起身。待看清来人只有沈砚之和一名女子，赵德胜惊怒交加：“沈砚之？！好大的狗胆！给我拿下，死活不论！”
几名悍勇的家丁拔刀扑上。沈砚之将苏曼卿往身后一护，低喝：“去找机会救人！” 随即抽出腰间短刃迎敌。他身形飘忽，虽是以短搏长，却凭借在日本所学的柔术与剑道根基，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刀锋，专攻对方关节手腕，顷刻间便卸了一人兵器，将其踹翻。
苏曼卿亦不示弱，她心系角落的百姓，趁乱闪身过去，拔出怀中短刀欲割断绳索。一名守卫发现，举刀砍来，苏曼卿侧身避过，刀锋擦着她衣袖掠过。她虽会些拳脚，但终究力弱，一时间险象环生。
沈砚之见状，心中焦急，攻势更猛，逼开眼前之敌，欲回身救援苏曼卿。然而赵德胜身边一名魁梧亲卫看出沈砚之是领头者，挥动一根熟铜棍，势大力沉地砸来，风声呼啸。沈砚之不敢硬接，疾步后退，却被逼得离苏曼卿更远。
就在苏曼卿堪堪躲过又一刀，气息已乱之际，突然——“咻！”一支弩箭破空而来，精准地射中了欲从后偷袭苏曼卿的那名守卫的手腕！
“什么人？！”赵德胜骇然四顾。
只见仓库顶棚的破洞处，不知何时探出半个身影，手中端着一具轻弩。紧接着，仓库大门被人从外猛地撞开，四五条黑影迅捷涌入，为首者竟是绸缎庄的孙掌柜！他手持一柄朴刀，朗声道：“赵德胜，你作恶多端，今日孙某替天行道！”
孙掌柜带来的人显然都是好手，顿时与赵德胜的手下混战在一起，局势瞬间逆转。
沈砚之精神大振，知是苏曼卿白日送出的信起了作用。他再无顾忌，短刀疾舞，与那使棍的亲卫缠斗。苏曼卿得此间隙，迅速割断李母等人绳索，急道：“快随我走！”
赵德胜见大势已去，心胆俱裂，在几个心腹护持下欲从后门溜走。沈砚之岂容他逃脱，虚晃一招逼退亲卫，身形如电直扑赵德胜。赵德胜肥胖，行动迟缓，被沈砚之从后一脚踹倒，短刀已架在其脖颈之上。
“让你的人住手！”沈砚之厉喝。
统领被擒，余党顿时失了斗志，纷纷弃械。孙掌柜上前一步，对沈砚之道：“沈先生，此地不宜久留，巡防营大队人马恐很快便到。”
沈砚之点头，用刀逼着面如死灰的赵德胜：“让你的人备车，送这些百姓安全离开！还有，李二柱家的房契地契，交出来！”
在刀锋威逼下，赵德胜只得照办。众人迅速撤离了这弥漫着鸦片臭气的魔窟。将李二柱的家人安顿上马车，由孙掌柜的人护送回城后，沈砚之与苏曼卿押着赵德胜，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。
他们需要一份详细的口供，以及赵德胜与洋商勾结、贪赃枉法的铁证。而这，将是刺向这漆黑世道的又一柄利刃。东方既白，一缕微光刺破云层，照亮了他们归去的路，也照见沈砚之眼中愈发坚定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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