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静思室”与其说是牢房，不如说是一个纯白的、没有任何多余感官刺激的立方体。绝对的寂静和单调，足以在短时间内逼疯最顽固的囚犯。加上额外的一重重力镣铐，寻常人连站立都困难。
慕深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，闭合双眼，看似在适应环境，实则内心早已天翻地覆。手腕和脚踝上传来的沉重压力，远不及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。
他回来了。
以最糟糕的方式，被最不想面对的人，用最直接的手段，撕破了伪装。
祁醉那双破碎的、压抑着疯狂与痛楚的灰眸，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。他几乎能想象到，在自己“死”后，祁醉是如何度过那几年的。系统代言人？不，那更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精密机器，靠着责任和……或许还有一丝不肯相信的执念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。
“别逼我……”
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？是警告？还是……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、脆弱的祈求？
脚步声在绝对寂静的走廊外响起，沉稳，规律，一步步靠近。慕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脚步声的节奏，微微加速。
合金门无声滑开。
江陵（祁醉）站在门口，没有立刻进来。他换下了典狱长制服，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训练服，更勾勒出他挺拔矫健的身形。他手里没拿任何刑具或文件，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。
他走进来，门在身后关上。纯白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，以及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重力压迫。
慕深没有睁眼，仿佛睡着了一般。
祁醉也不说话，只是走到他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目光如同实质，一寸寸地扫过他陌生的面部轮廓，试图穿透那层生物组织重组技术塑造的假面，看到其下他刻骨铭心的真实。
“慕深。”
他开口，声音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，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，不再是质问，而是平静的陈述。
慕深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，但没有回应。
祁醉蹲下身，与他平视。这个动作让他脱离了居高临下的姿态，带来一种奇异的、近乎平等的压迫感。他伸出手，没有碰触慕深，只是悬停在他戴着沉重镣铐的手腕上方。
“我知道是你。”祁醉的声音很低，像怕惊扰了什么，“你的战斗风格，你对系统漏洞的直觉，你逗弄人时尾音的习惯性上扬，你看似懒散实则掌控全局的眼神……还有这个。”
他的指尖，轻轻点了一下慕深紧握的拳头——那里面，还攥着那枚从他制服上扯下的纽扣。
“你或许能改变容貌，能伪造身份，能抹去一切物理痕迹。”祁醉的灰眸深深望进他紧闭的眼帘，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，“但有些东西，刻在骨子里，融在血液里，你抹不掉。”
慕深的呼吸滞了一瞬。他依旧没有睁眼，但紧握的拳头，指节更加泛白。
“告诉我，”祁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恳求，这在他身上是绝无仅有的，“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？为什么……要选择那种方式？”
为什么宁可让我以为你死了，承受那样的痛苦，也不肯告诉我真相？为什么宁可背负罪名，独自潜入星塔？我们……不是说过要一起的吗？
最后这句话，祁醉没有问出口，但那未尽的意味，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分量。
慕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液中，剧烈地收缩着。他能感受到祁醉目光中的重量，那里面不再是愤怒的冰，而是即将碎裂的琉璃。他几乎要撑不住了，那些被他强行压抑、尘封的过往，那些不能言说的苦衷和算计，几乎要冲破喉咙。
长点嘴吧，慕深。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呐喊。你看他都快碎了。
可是……不能。
“熵”组织并未完全铲除，联邦内部的暗流依旧涌动。他当年的“背叛”和“死亡”是最好的一层保护色，既能麻痹敌人，也能让祁醉以“受害者”和“力挽狂澜”的姿态，更稳固地掌控联邦。一旦他活着的消息泄露，一旦当年的真相被揭开，带来的连锁反应可能是毁灭性的。他不能让祁醉这几年的隐忍和付出白费，不能让联邦再次陷入危机。
更重要的是……他看到了祁醉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。他不敢想象，如果祁醉知道，他当年的“死亡”背后，还隐藏着更多、更黑暗的算计和不得已，这个男人会不会彻底崩溃？
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他的风险，哪怕是以谎言和沉默的方式。
他缓缓睁开眼，对上了祁醉近在咫尺的、盛满了太多情绪的灰眸。那里面有着他从未见过的、近乎脆弱的希冀。
慕深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极其疲惫、也极其疏离的笑。
“典狱长大人，”他的声音因为干涩而有些沙哑，带着囚犯对狱警的恭敬，却冰冷刺骨，“您的故事很动人。但很抱歉，我无法满足您寻找故人的愿望。我是慕裴，我只承认我犯下的罪行。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，我想我需要休息了。”
他说完，再次闭上了眼睛，将所有的情绪彻底隔绝在内，也彻底关上了沟通的门。
祁醉悬停在他手腕上方的手，缓缓握成了拳，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。他看着慕深那副拒绝交流、将自己完全封闭的样子，胸口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闷痛再次汹涌而来。
他所有的理智，所有的冷静，在确认这个人就是慕深的那一刻起，就已经摇摇欲坠。而现在，慕深的沉默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既然你不肯说……
祁醉站起身，阴影笼罩住慕深。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、锐利，甚至带上了一丝偏执的疯狂。
那我就做到你说为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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