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，印下淡淡的光斑。
直直连接着窗户，将那半暗半明的光束打在林蕴眼上。
太阳光刺着他的眼睑被照得很热，眼睛也跟着一阵阵刺疼。
林蕴的困倦被这束突如其来的光勾回现实，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挡，不料牵动着挂在手背上的什么东西，传来淡淡的刺痛。
这份痛犹如一个精准的坐标，瞬间将林蕴涣散的意识锚定。
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，率先闻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。
入眼是一片雪白。
林蕴费力的转过头，看着是不太熟悉屋顶的地方。
他的脑子还是不太清醒，茫然地环顾四周，脑海里的记忆碎片搅成一团。
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，旁边几个被帘子隔开的病床隐约有几个人影。
林蕴瞬间清醒，他的意识回笼，眼睛上下扫着这里。
他现在是在医院，头顶上的吊瓶明晃晃的给他解答了疑惑。
可他昨天晚上，你是躺在床上疼睡着了啊？
是谁把他送来的呢？
记忆在昨晚十一点左右断裂，他只记得自己吃饭吃的肚子疼，抽痛的厉害，忙不迭地躺在床上，不知不觉中睡着了。
林蕴努力回想，一些碎片渐渐浮现：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他的肩膀，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，然后是汽车引擎声，颠簸的感觉……
就在这时，病房门被轻轻推开。
林蕴抬眼望去，逆光中，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。那人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，手里拎着一个纸袋，步伐稳健地走到床前。
林蕴眯起眼睛，想看你说他是谁。
但待看清来人的脸时，呼吸却微微一滞。
周寂。
那个被他亲切喊做哥哥的男人。
他微微一怔，目光在周寂深邃的眉眼与自己手背的输液管间缓缓流转。
周寂将牛皮纸袋轻放在床头柜上，动作间带着他特有的从容气度。
但林蕴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同——那双总是沉静如海的眸下泛着淡淡的青影，薄唇抿成的线条较往日更为紧绷。
即便此刻神色平和，林蕴仍能感知到那平静表象下掩藏的疲惫，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耐烦。
林蕴不自觉地咽了咽，干涩的喉间轻轻滚动。这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周寂闻声，视线立即落在他脸上，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蹙意。他伸手取过柜上的时纸袋，从里面拿出一碗包装好的米粥。
“喝—粥。”
他的语调依旧缓慢，却比往常添了几分厌倦。
林蕴顺从地小口啜饮，温热的水流舒缓了喉间的不适，却未能平息心底的忐忑。
待他喝完，周寂将水杯轻轻放下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。
那洞察人心的凝视让林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。
片刻沉寂后，周寂才缓缓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中拿出纸和笔：
“医生诊断为急性肠胃炎。林蕴，你有没有看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？”
周寂将本子递了过去，一手抚额，揉着隐隐作痛的大脑，另一只手将紧攥着那支笔扔给林蕴。
这段的询问让林蕴心头一紧。他想起昨夜因倦怠加上饥肠辘辘，也就没有去看冰箱里的那些预制菜的日期，直接加热吃了。
林蕴小心翼翼的盯着他那彻夜未眠而留下的淡淡痕迹。林蕴忽然觉得，坦诚相告或许是此刻最恰当的选择。他颤巍巍的拿起笔，极其别扭的写下：
“对不起哥哥，我太饿了，就没有看日期……”
周寂的脸倏地沉了下，但还是没说什么。
只是打开自己的公文包，写下一句工作，就没了下文。
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清醒。挂上点滴，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入身体，暂时镇住了那场内部的叛乱。
林蕴半靠在冰冷的床上，看着周寂手指不停的在笔记本电脑上打着什么。他始终抿着唇，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“川”字，像凝结了化不开的冬末寒霜。
他今天请了一天假。林蕴知道。周寂的电脑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，屏幕偶尔会因为新邮件的到来而亮起，映出他愈发阴沉的侧脸。
手机震动个不停，他接起，语气最初是克制的，后来逐渐变得生硬、简短。
林蕴听不到具体内容，只用眼睛捕捉到“预算”、“方案重做”、“不可能”之类的碎片，以及周寂指节因为用力握手机而泛出的白色。
还有，他低声对着电话那头说的“……出租屋的水电，我知道了”，以及更模糊的“……遗嘱……他怎么能……”
林蕴垂下眼，感觉胃部的疼痛似乎转移到了心脏，一种闷闷的、无处着力的酸涩。
在这种混乱与不适中，一种更具体的不安攫住了他。是气味，是触感，是潜意识里寻求的慰藉。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，抓握着空气。然后，他想起来了——Miss Alison。
那只绒布的小兔子，耳朵因为常年的抚摸已经有些塌软，是他童年时代唯一坚定不移的“听众”。
他坚定的伸出手，轻轻拽了拽在床边椅子上坐着的周寂衣角。
他刚结束一通电话，带着一身低气压转过来，用眼神询问。
林蕴抬起虚软的手，在空中缓慢地比划。
他从第1天搬过来就知道，周寂看不懂手语。所以他要想表达的话，就只能用温度表情来诉说请求。
比如现在，他比划着一个大大的东西，伸出手抱了抱他，脸上带着笑容。
周寂似乎看懂了，眉头锁得更紧。
他将一旁桌子上的本子拿过来，急促的写下：
“你要兔子？现在？”
见他看懂了，林蕴忙用力点头，眼神里带着病人特有的执拗和依赖。
“他现在在家里，没有时间帮你去取。随便一个枕头不行？”
周寂试图压抑，但写在本子上的字里行间的火气已经露出苗头，纸张几乎被他穿透。
可林蕴摇头，更加急切地用情感手势动作强调：“要Miss Alison，只要它。”
周寂深吸一口气，别开脸，看向窗外。
窗外是初春的景象，梧桐冒了新芽，一片朦胧的嫩绿，阳光也算和煦，但这春色丝毫照不进他眼底。
“我走不开，林蕴。你看到了，我在工作，很多事。”
调整好情绪之后，便草草写下一句，又忙起了手头的工作。
虽然林蕴是那内向很乖的类型，但是他特别的倔，跟兔子一样。
所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，成了无声的拉锯战。
林蕴每隔几分钟，就会用他虚弱却固执的方式提醒周寂——一个拉扯，一个眼神，或是在纸上打下“兔子”两个字，递到周寂眼前。
他开始因为周寂的沉默和拖延而变得焦躁，那种因病而生的脆弱感，放大了他对唯一慰藉的渴望。
周寂的忍耐力，在甲方又一封措辞严厉的邮件、手机屏幕上水电催缴的短信提醒、以及律师新发来的关于遗嘱争议的长篇消息的联合围攻下，终于彻底崩断。
当林蕴再一次，用冰凉的手指去碰他的手背时，周寂猛地甩开了他。动作不大，却带着决绝的力道。
他嚯地站起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在床上的林蕴。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半张脸，线条冷硬。
他看不到林蕴瞬间煞白的脸色，也看不到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迅速积聚的惊慌。
“你到底有完没完！”声音像一块坚冰，猛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，带着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尖锐和怒气，
“一只破兔子！就为了一只破兔子！你知不知道我这边天都要塌了！工作！账单！还有那些永远扯不清的破事！我请一天假不是来陪你找玩具的！”
他吼了出来。字句像失控的弹片，在这间充斥着药水味的房间里横冲直撞。
他积压了一天的烦躁、焦虑、对生活重压的无力感，在这一刻，找到了一个并不恰当的出口，倾泻而出。他甚至没有去看林蕴的脸，只是宣泄着自己快要爆炸的情绪。
现在他根本顾不得还有其他病人，以及林蕴听不见的事实，大声宣泄着他的不满。
直至，吼的口干舌燥，那声音才戛然而止。
病房里陷入一种死寂，另一端几个家属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寂，连点滴液体的滴答声都清晰可闻。
他喘着粗气，胸膛起伏。然后，他的目光，才终于落回到了林蕴脸上。
林蕴没有看他。他的头低低地垂着，黑发柔软地遮住了部分额头。但周寂看到了，看到了那大颗大颗、无声滚落的泪珠。
它们迅速浸湿了林蕴的衬衫前襟，留下深色的、不断扩大的湿痕。
他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，像风中瑟缩的幼鸟羽毛，却死死咬着下唇，不让自己发出一点抽噎的声音——尽管他根本发不出声音。
那泪水里，有被吼叫惊吓的疼痛，有愿望被粗暴拒绝的委屈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被最重要之人如此对待后，那种无声的、碎裂般的绝望。
周寂所有沸腾的怒火，所有积压的烦躁，在这一汪无声的、春水般冰凉的泪水前，瞬间凝固，然后碎裂成无数片锋利的碎片，反噬回来，割得他五脏六腑都尖锐地疼起来。
窗外的春日阳光，明媚得有些刺眼，却照得他此刻的心情，一片荒芜的苦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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