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刚过的午后，阳光把操场塑胶跑道晒得发烫，空气中飘着青草被晒蔫的气息。广播里循环播放着《运动员进行曲》，鼓点敲得人心发慌，路望月站在1000米起跑线后，指尖把号码布攥出了褶皱。
“别紧张，你平时晨跑都比这快。”许月的声音从护栏外钻进来，她手里捏着瓶冰镇矿泉水，瓶身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白球鞋上。路望月抬眼时，正撞见她把矿泉水往自己额头上贴，碎发被汗水濡湿，贴在泛红的脸颊上像幅洇了水的画。
发令枪响的瞬间，路望月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前冲。跑道边的呐喊声浪裹着风扑过来，他瞥见许月扒着护栏往前跑，马尾辫在身后甩成道跳跃的弧线。第三圈转弯时，右脚突然在塑胶接缝处崴了下，膝盖重重磕在跑道上的刹那，他听见骨头与地面撞击的闷响，紧接着是膝盖传来的剧痛。
周围的脚步声呼啸而过，他趴在地上，视线里的跑道在天旋地转。有人停在他身边，阴影罩下来时，他以为是许月，抬头却撞进路遇月带着笑意的眼睛里。
“哟，这就倒下了？”路遇月穿着和他同款的校服，袖口却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，“爸让我给你带的进口药膏，看来派上用场了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银色药膏管，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得人眼晕，“也是，从小就笨手笨脚，连跑步都能受伤，难怪……”
“让开。”许月的声音突然插进来，带着被晒热的火气。她不知什么时候翻过了护栏，帆布鞋踩在跑道上发出急促的声响，“别挡着我看伤口。”
路遇月挑眉，把药膏往许月面前递了递：“用这个吧，比医务室的红药水管用多了。”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，药膏管在指间转了个圈，“毕竟是进口货，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。”
许月没接，蹲下身时发绳松了，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。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包创可贴，又摸出小瓶碘伏，拧开瓶盖的瞬间，碘味混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飘过来。“别碰他。”她抬头时，睫毛上沾着点阳光，“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伤口。”
路望月趴在地上，能看见许月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背，像只胆怯的蝴蝶。她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过膝盖上的擦伤，动作轻得像在给易碎品打包。“疼就说一声。”她的声音放得很柔，棉签碰到渗血的地方时，明显顿了顿。
路遇月站在旁边，药膏管在手里转得更快了：“许月，你这是何必呢？他自己不小心摔倒，难道还要你替他疼？”他往路望月那边瞥了眼，“有些人啊，就是习惯了被人照顾，一点小伤就惊天动地。”
许月没回头，撕开创可贴的边缘时，指尖不小心碰到路望月的皮肤，两个人都僵了下。“总比站着说风凉话强。”她把创可贴按在伤口上，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胶布传过来，“至少我知道，摔倒了该伸手扶，而不是递药膏嘲讽。”
路遇月的脸色沉了沉，把药膏塞进裤袋：“随你。反正有些人天生就需要人当护工，咱们比不了。”他转身要走时，又回头补充了句，“对了，晚上家庭聚餐，妈让你别迟到。”
脚步声远了，许月才松开按着创可贴的手，掌心全是汗。“还能走吗？”她扶着路望月的胳膊，想把他拉起来，却被他按住手背。
路望月的脸埋在臂弯里，声音闷闷的：“等会儿。”他的耳朵红得厉害，刚才许月替他说话时，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。操场的喧嚣还在继续，有人冲过终点线，欢呼声震得空气发颤，可他只听得见身边人的呼吸声。
“干嘛不动？”许月拽了拽他的胳膊，忽然发现他的肩膀在抖，“你哭了？”
路望月猛地抬起头，眼睛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，却梗着脖子瞪她：“谁哭了？沙子进眼睛了。”他挣扎着要站起来，膝盖一弯又差点摔倒，被许月伸手揽住腰。
温热的触感从腰侧传来，许月的发香钻进鼻腔，路望月突然不敢动了。“我背你去医务室。”她半蹲下来，校服后背沾着片草叶，“快点，不然伤口该发炎了。”
趴在许月背上的瞬间，路望月把脸埋进她的发间，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阳光的味道。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，比刚才跑步时还要响，震得耳膜嗡嗡发疼。操场的风掠过去，吹起许月的长发，拂过他的脸颊，像句没说出口的温柔。
医务室的白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，许月替他换药用棉时，路望月盯着她低垂的眼睫，突然说：“谢谢。”
许月手一顿，抬头时眼里闪着笑：“谢我什么？谢我没让你被路遇月气死？”她往伤口上涂药水，“其实我早就想怼他了，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像在看……”
“像在看什么？”路望月追问。
“像在看抢了他糖的小孩。”许月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，忽然凑近他的脸，“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啊？每次见面都跟有仇似的。”
路望月别过脸，看向窗外飘动的窗帘：“没什么。”他不想说那些复杂的家庭纠葛，不想说路遇月永远是父母口中“别人家的孩子”，更不想说每次家庭聚餐，他都像个局外人。
许月没再追问，只是把那瓶冰镇矿泉水塞进他手里：“诺，给你的。本来想等你跑完颁奖的。”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，驱散了些莫名的燥热。
路望月捏着矿泉水瓶，看着许月收拾医药箱的背影，突然觉得刚才摔的那一跤，好像也没那么疼了。至少在摔倒的时候，有人跨过护栏朝他跑来，有人替他挡掉刻薄的嘲讽，有人愿意背着他穿过喧嚣的操场，把温柔藏在发间的风里。
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两道挨得很近的影子，像株并蒂而生的植物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，悄悄舒展着枝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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