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靖雪宴会上的袭击，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平津城暗流涌动的局势中，漾开了层层涟漪。
沈之衡手臂上的伤在司徒威涟的精心处理下，愈合得很快。这位冷静自持的医生，在事发次日便带着药箱登门拜访，美其名曰“复诊”，但沈之衡能感觉到，他那镜片后的目光，更多地是落在了安静蜷缩在沙发角落的阿宝身上。
“沈先生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，”司徒威涟一边熟练地拆开纱布，检查伤口，一边用平板的语调说道，“恢复速度比普通人快上数倍。只是……根源之疾，仍需小心。”
沈之衡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袖，遮住那已几乎看不见痕迹的伤处：“有劳司徒医生挂心。旧疾缠身，沈某早已习惯。”
司徒威涟收拾药箱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，抬眼看他：“习惯，不代表可以忽视。尤其是现在，”他意有所指地扫视了一下这间防卫看似松懈的书房，“树欲静而风不止。”
沈之衡沉默。他知道司徒威涟指的是什么。厉英良，或者说厉英良背后的沐梨花，已经将矛头明确指向了他。宴会那夜的袭击，与其说是警告，不如说是宣战。
“那位阿宝姑娘，”司徒威涟忽然话题一转，声音压低了些，“她似乎……对危险有种异乎寻常的直觉？”那夜阿宝拉着沈之衡避开致命一刀的动作，快得几乎像是幻觉，却没能逃过司徒威涟锐利的眼睛。
沈之衡的心微微一提，面上却依旧淡然：“小孩子，吓坏了，胡乱躲闪而已。”
司徒威涟推了推眼镜，不再追问，只是留下一句：“沈先生好自为之。若有需要，可随时来诊所找我。”便起身告辞。
送走司徒威涟，沈之衡回到书房，看着依旧对着窗外发呆的阿宝，眉头紧锁。司徒威涟的怀疑，厉英良的敌意，沐梨花的窥伺……所有的压力都汇聚过来。他不能再将阿宝置于险地。
然而，不等他做出安排，厉英良的反扑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到来。
三日后，海东军行动处以“涉嫌通敌、扰乱金融”为名，悍然查封了沈之衡麾下两家最具影响力的报馆，并冻结了相关账户。与此同时，数篇捏造沈之衡勾结境外势力、倒卖军用物资的污蔑性文章，在其他被沐家控制的报纸上大肆刊载。
一时间，沈之衡从颇具声望的报业大亨，变成了千夫所指的“国贼”。往日门庭若市的沈府，瞬间变得门可罗雀。
“先生，我们几家印刷厂也被盯上了，工人不敢上工！外面……外面还有学生围堵，说要砸了报馆！”王经理急匆匆赶来汇报，额上满是冷汗。
沈之衡站在书房的窗前，看着府邸外影影绰绰、举着标语呼喊口号的人群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沐梨花这一手，不仅是要断他财路，更是要彻底搞臭他的名声，让他身败名裂，孤立无援。
“让所有人近期减少外出，加强戒备。”沈之衡沉声下令，“报馆那边……暂时停刊。”
“先生！”王经理急了。
“照我说的做！”沈之衡语气不容置疑。
夜幕再次降临，雪下得更大了。狂风卷着雪沫，敲打着玻璃窗，发出呜呜的声响，仿佛冤魂的哭泣。
府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灯火通明的宅邸，像是一座被围困的孤岛。
阿宝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。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蜷缩在沈之衡书房的地毯上睡觉，而是抱着膝盖，坐在离他不远的软垫上，空洞的眼睛望着跳跃的炉火，一动不动。
沈之衡坐在书桌后，面前摊着文件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他在等，等沐梨花下一步的动作。他知道，仅仅是舆论打压和商业封锁，满足不了那个女人的胃口。
子时刚过，府邸外传来一阵嘈杂的汽车引擎声和纷乱的脚步声，紧接着是护卫的呵斥与枪械碰撞的金属声！
“来了。”沈之衡猛地站起身。
书房门被砰地撞开，一名护卫踉跄着冲进来，肩头染血：“先生！厉英良带人强闯进来了！我们、我们拦不住！”
话音未落，穿着笔挺军装、披着黑色大氅的厉英良，已在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簇拥下，堂而皇之地踏入了书房。他冰冷的眼神扫过房间，最后落在沈之衡身上，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。
“沈先生，好久不见。”厉英良抬手，用手套掸了掸肩上的落雪，“奉上峰命令，请沈先生回行动处，协助调查通敌一案。”
他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，手中枪口明晃晃地对着沈之衡。
沈之衡站在原地，身形挺拔如松，眼神平静无波：“厉处长，好大的阵仗。沈某一介商人，何德何能，劳动厉处长亲自来‘请’？”
“沈先生是聪明人，何必装糊涂？”厉英良步步逼近，“是你自己跟我走，还是让我的人‘请’你走？”
气氛剑拔弩张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阿宝，忽然站了起来。
她的动作引起了厉英良和士兵们的注意。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。
厉英良看着这个被沈之衡藏得严严实实的“傻侄女”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厌恶：“把这傻子也带走！说不定，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。”
两名士兵闻言，立刻调转枪口，朝着阿宝走去。
“别动她！”沈之衡厉声喝道，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拦。
但他距离阿宝尚有几步之遥！
眼看一名士兵粗鲁的手就要抓住阿宝纤细的胳膊——
阿宝动了。
她没有看那士兵，也没有看任何人。她的目光，依旧带着一丝空洞，却牢牢地锁定了那名伸手抓向她的士兵的手腕。
然后，她抬起了手。
动作看起来并不快，甚至有些轻描淡写。就像拂去衣袖上的灰尘。
但下一秒——
“咔嚓！”
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，在死寂的书房里突兀地响起！
那名士兵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，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，显然已经断了！而他甚至没看清阿宝是怎么出手的！
另一名士兵愣住了，随即反应过来，怒吼着举枪指向阿宝！
阿宝的头微微一侧，空茫的眼睛对上了黑洞洞的枪口。
那一瞬间，她眼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……不解？仿佛在疑惑，这个黑漆漆的管子，为什么要对着自己。
然后，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，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原地消失！
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！
“砰！”
“啊！”
第二名士兵手中的步枪莫名其妙就脱手飞出，砸在了天花板上！而他本人则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，整个人倒飞出去，重重撞在墙壁的书架上，哗啦啦砸落一堆书籍，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。
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！
等到厉英良和剩下的士兵从震惊中回过神，阿宝已经回到了她原本站立的位置，仿佛从未移动过。只有地上抱着断腕惨嚎的士兵和嵌在天花板上的步枪，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。
她拍了拍并没有沾染灰尘的衣角，然后抬起头，看向脸色铁青的厉英良，用她那特有的、带着川普口音的、破碎却清晰的语调，轻声说道：
“你的人，手不干净。”
书房内，一片死寂。
炉火噼啪作响，映照着沈之衡震惊而复杂的眼神，厉英良惊疑不定的脸色，以及士兵们骇然恐惧的神情。
风雪在窗外呼啸，却压不住书房内此刻近乎凝滞的空气。
沈之衡看着那个站在一片狼藉之中，眼神依旧懵懂，却仿佛身负无尽力量的少女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——
她，究竟是谁？
（第七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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