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炉火依旧噼啪作响,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、混合着震惊、恐惧与血腥气的寒意。厉英良带来的士兵们,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僵在原地,惊骇地看着那个拍着衣角、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两只苍蝇的少女,以及她脚边痛苦呻吟的同伴。
厉英良的脸色从铁青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煞白,他死死盯着阿宝,那双惯常冰冷的眼睛里,第一次出现了名为“惊疑”的情绪。这不是巧合,绝不是!这个被沈之衡藏在深闺、传言痴傻的少女,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身手!
沈之衡心中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厉英良,甚至更为复杂。他一直以为需要自己小心庇护的“傻子”,竟是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利刃!那空茫的眼神下,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?她救他,是本能,还是……?
阿宝却对周遭骤变的气氛毫无所觉。她做完拍打灰尘的动作后,便将目光转向了沈之衡。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,她似乎满意了,重新抱起膝盖,坐回那个软垫上,将下巴搁在膝头,眼神再次变得空洞,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。
这极致的反差,让书房内的气氛更加诡异。
厉英良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。他知道,今晚的行动已经失败了。有这个诡异的少女在,他根本不可能强行带走沈之衡。继续僵持下去,只会徒增伤亡,甚至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。
“好……很好!”厉英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眼神阴鸷得能杀人,“沈之衡,没想到你身边还藏着这样的高手!真是……深藏不露!”
他挥了挥手,示意手下将地上那两个倒霉蛋拖起来。
“我们走!”
士兵们如蒙大赦,慌忙搀扶起伤员,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书房,生怕慢了一步,那少女会再次化身修罗。
厉英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阿宝,又狠狠瞪了沈之衡一眼,带着满腹的惊疑与不甘,转身融入外面的风雪夜色中。
喧嚣散去,书房内只剩下沈之衡和阿宝,以及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。
沈之衡没有立刻去处理残局,他的目光久久落在阿宝身上。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,炉火在她空洞的眸子里跳跃,映不出任何情绪,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出手,只是一场幻梦。
他走过去,在她面前蹲下,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不同。
“阿宝,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,“刚才……是你做的吗?”
阿宝缓缓抬起头,空洞地看着他,没有回答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伸出冰凉的手指,轻轻碰了碰他之前受伤、现已愈合的手臂位置,用破碎的语调问:“还……疼?”
沈之衡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所有关于她身份、她目的的疑虑,在这一句笨拙的关切面前,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他握住她冰凉的手,摇了摇头:“不疼了。”
他不再追问。至少现在,他不想,也不敢去深究。他只知道,在危急关头,她保护了他。这就够了。
然而,身体的隐患却不会因意志而转移。或许是连日来的精神紧绷,或许是方才与厉英良对峙时情绪的剧烈波动,沈之衡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、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涌来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眼前阵阵发黑。
糟了……是那该死的“嗜血之症”要发作了!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!
他闷哼一声,身体晃了晃,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,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。
阿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,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。她站起身,靠近他,歪着头看着他痛苦的神色。
“冷?”她问。
沈之衡牙关紧咬,几乎说不出话,只能勉强点了点头。那股对鲜血的疯狂渴望再次如同烈焰般灼烧着他的理智,视野边缘开始泛起不祥的血色。
就在这时,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吴嬷嬷略带惊慌的声音:“先生!司徒医生来了!”
话音未落,司徒威涟已提着药箱,带着一身风雪寒气,大步走了进来。他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地、面色灰败、身体微微颤抖的沈之衡,以及站在他身旁,正低头看着他的阿宝。
司徒威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。他快步上前,无视了地上的狼藉,蹲下身,专业的目光迅速扫过沈之衡的状况。
“把他扶到沙发上!”司徒威涟语气急促,不容置疑。
阿宝看了看司徒威涟,又看了看痛苦不堪的沈之衡,似乎明白了什么。她伸出手,没有费力去搀扶,而是直接打横将沈之衡抱了起来!动作轻松得仿佛抱起的不是一個成年男子,而是一团棉花。
司徒威涟的瞳孔猛地一缩,看着阿宝那纤细的手臂和轻松的动作,眼中的震惊几乎无法掩饰。但他此刻无暇深究,立刻示意阿宝将沈之衡平放在书房的皮质沙发上。
沈之衡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,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冰,唯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、渴望鲜血的低吼。
司徒威涟迅速打开药箱,取出准备好的针剂和一瓶暗红色的液体——那是他根据沈之衡的特殊体质,用多种药物和少量动物血液提炼合成的稳定剂。
他动作娴熟地进行静脉注射,同时试图将那瓶特制的液体喂入沈之衡口中。
然而,沈之衡此刻被嗜血的欲望支配,极为抗拒,牙关紧咬。
“帮我按住他!”司徒威涟对阿宝喊道,额角也急出了汗。沈之衡这次发作的猛烈程度,超乎他的预料。
阿宝看着在沙发上痛苦挣扎的沈之衡,空洞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瞬。她没有犹豫,伸出手,看似轻巧地按住了沈之衡的肩膀。
就是这么看似随意的一按,原本剧烈挣扎的沈之衡,身体猛地一僵,竟然真的被牢牢固定住了!仿佛压在他身上的不是一只手,而是千斤重担!
司徒威涟抓住机会,立刻将药液灌入沈之衡口中。
药效缓缓发挥作用,沈之衡身体的颤抖逐渐平复,眼中的血色慢慢褪去,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,最终陷入了沉睡。
司徒威涟长长舒了一口气,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他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摘下眼镜,用力揉了揉眉心。
书房内只剩下沈之衡平稳的呼吸声。
司徒威涟重新戴上眼镜,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按着沈之衡肩膀、面无表情的阿宝。
“你可以松手了,他暂时没事了。”司徒威涟说道。
阿宝闻言,缓缓收回了手。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按住沈之衡的手,又看了看沉睡中眉头依旧微蹙的沈之衡,忽然伸出手指,极轻地,碰了碰他冰凉的眉心。
然后,她抬起头,看向司徒威涟,用她那特有的、破碎的语调,清晰地吐出几个字:
“你,救他。”
不是疑问,而是陈述。
司徒威涟看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少女,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空茫眼睛,心中巨震。他忽然有一种感觉,这个“傻子”,或许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,都要看得更清楚。
他沉默片刻,点了点头:“是,我救他。”
阿宝不再说话,只是重新抱起膝盖,蜷缩在沙发边的地毯上,像一只守护着主人的幼兽,安静地守着沉睡的沈之衡。
司徒威涟看着这一幕,心中五味杂陈。兄长身边,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?她强大的武力,她对兄长莫名的维护,她看似空洞却偶尔流露的洞察……这一切,是福是祸?
窗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些,黎明的微光,正努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玻璃窗。
司徒威涟知道,厉英良不会善罢甘休,沐梨花的威胁也远未解除。而兄长沈之衡的身体,以及他身边这个神秘的少女阿宝,都成了这场风暴中,最不稳定的变数。
他拿起药箱,默默站起身。作为医生,他能救治身体的创伤;但作为弟弟,他该如何弥合那横亘在兄弟之间,近百年的时光与误解铸成的鸿沟?
他看着沉睡的兄长,又看了看守护在旁的阿宝,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转身悄然离去,将这一室的静谧,还给了这对奇特的主仆。
(第八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