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时分,一切准备就绪。两辆外观普通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沈府后门。沈之衡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普通长衫,外面罩着同色的呢绒大衣,刻意收敛了周身的气度。阿宝依旧穿着那件灰扑扑的兜帽披风,帽檐压下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
吴嬷嬷和两名忠心耿耿的护卫提着简单的行李,等在车旁。这两名护卫是沈之衡多年前救下的兄弟,阿贵和阿强,身手不凡,且绝对可靠。
“先生,都安排妥当了。”吴嬷嬷低声道,声音有些哽咽。她看着沈之衡和阿宝,眼中满是担忧。
沈之衡点了点头,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他停留了不算太久,却承载了与阿宝最初记忆的宅邸。飞檐下的冰凌,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。这里曾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个驿站,因为阿宝的到来,才有了些许温度,如今却不得不仓皇离去。
“走吧。”他牵起阿宝的手,没有丝毫犹豫,弯腰钻进了前面一辆车的后座。阿宝顺从地跟了进去,紧挨着他坐下。
阿贵负责驾驶前车,吴嬷嬷坐在副驾。阿强则驾驶后车,车上放着必要的物资。
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,车辆缓缓驶出幽深的巷弄,融入平津城华灯初上的车流。车窗外是熟悉的街景,霓虹闪烁,人流如织,一派繁华,仿佛昨夜的血腥与今日的危机都只是幻觉。
沈之衡靠在椅背上,闭目养神,实则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。阿宝则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,那些闪烁的灯火在她空洞的眸子里留下短暂的印记。
“先生,我们是直接出城吗?”开车的阿贵低声问道。
“不,”沈之衡睁开眼,目光锐利,“先去城西的货仓。我们在那里换乘提前准备好的另一辆车。”狡兔三窟,他经营平津多年,自然不会只有一条退路。
车辆平稳地行驶着,刻意避开主干道,穿行在相对僻静的街区间。夜色渐浓,风雪似乎暂时停歇,只有刺骨的寒意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。
阿宝看了一会儿窗外,似乎觉得无趣了,便转过头,看着身旁闭目蹙眉的沈之衡。她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微蹙的眉心,似乎想将那褶皱抚平。
沈之衡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,睁开眼,对上她空茫的视线。
“不舒服?”阿宝问,语调依旧是平的,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。
沈之衡心中一软,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我们在……换个地方住。”
阿宝眨了眨眼,对这个解释没有表现出理解或是不理解,只是重复了之前的话语:“你在,我在。”
沈之衡不再说话,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握住。她的手很小,很凉,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安定。
然而,这份安定并未持续太久。
当车辆驶入城西一片废弃工厂和货仓林立的区域时,开车的阿贵突然低咒了一声:“先生,后面有尾巴!跟了我们两条街了!”
沈之衡眼神一凛,透过后车窗望去,只见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汽车,如同幽灵般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。
“加速,甩掉他们!”沈之衡冷声下令。
“是!”阿贵一脚油门,轿车猛地提速,在空旷的仓库区间道路上疾驰。后面的车辆也立刻加速,紧追不舍。
一场无声的追逐在夜色中展开。轮胎摩擦着冰冷的地面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两辆车如同暗夜中的猎豹与鬣狗,在错综复杂的仓库区间疯狂穿梭。
阿宝被突然的加速晃得身体微微一倾,但她很快稳住,双手抓住了前排座椅的靠背。她抬起头,兜帽下的眼睛透过车窗,看向后面那辆紧追不舍的车,空茫的眼底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凝聚。
“坐稳了!”阿贵猛打方向盘,车辆一个急转弯,漂移着拐进一条更窄的巷道。
然而,就在他们拐入巷道的瞬间,前方巷口,突然横着冲出来另一辆黑色汽车,彻底堵死了去路!
是埋伏!
“吱嘎——!”刺耳的刹车声中,他们的车险险地在距离前车不到一米处停下。
几乎同时,后面那辆车也堵了上来,将他们彻底夹在了狭窄的巷道中间。
前后车门打开,七八个穿着黑色劲装、面色冷峻的汉子跳下车,手中赫然握着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!他们动作整齐划一,眼神麻木而凶狠,与厉英良手下的士兵截然不同,更像是……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。
沐梨花的人!而且是她麾下,那些经过“改造”的精英!
阿贵和后面车上的阿强瞬间拔出配枪,吴嬷嬷脸色煞白。
沈之衡将阿宝紧紧护在身后,眼神冰冷地扫过前后包围的人。他估算着对方的火力和自己这边的胜算,心沉到了谷底。硬拼,几乎没有可能。
为首的一个黑衣人,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,他抬起枪口,对准了沈之衡,声音如同生锈的铁器摩擦:“沈先生,沐小姐有请。请跟我们走一趟吧,免得……伤及无辜。”他的目光,意有所指地瞟向被沈之衡护在身后的阿宝。
巷道内,气氛瞬间降至冰点。风雪似乎再次悄然降临,冰冷的雪花落在车顶和众人的肩头,无声无息。
沈之衡握紧了拳,指节泛白。他不能跟这些人走,一旦落入沐梨花手中,他和阿宝都将生不如死。
就在他脑中飞速思考对策,甚至准备拼死一搏的瞬间——
一直安静待在他身后的阿宝,忽然动了。
她轻轻挣脱了沈之衡 protective 的手,向前迈了一小步。
这一步,让她脱离了沈之衡的庇护,完全暴露在那些黑衣人的枪口之下。
为首的黑衣人眉头一皱,枪口微微下调,似乎觉得对付一个“傻子”无需如此紧张。
然而,下一秒,他脸上的疤痕因为惊愕而扭曲了。
阿宝抬起了头,兜帽的阴影下,那双原本空洞无物的眼睛,此刻却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,倒映着巷口惨淡的路灯光芒,没有恐惧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……专注?
她看着那个为首的疤面汉子,看着他手中那柄黑漆漆的枪,然后用她那带着川普口音的、破碎却清晰的语调,轻声说道:
“你,挡路了。”
话音未落,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原地消失!
不是快,而是……仿佛融入了这暗夜与风雪之中!
疤面汉子只觉得眼前一花,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撞击在他的手腕上!
“咔嚓!”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!
“啊——!”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,手中的枪已然变形脱手!而他本人的身体,则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,向后倒飞出去,重重砸在后面那辆堵路的汽车引擎盖上,将前挡风玻璃都砸得蛛网般碎裂,哼都没哼一声,直接晕死过去!
这一切,发生得太快!快到他身后的那些黑衣同伴,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!
等到他们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,只看到那个穿着灰色兜帽披风的少女,已经如同瞬移般,出现在了原本疤面汉子站立的位置。
她微微歪着头,看着剩下那些举着枪、却满脸骇然的黑衣人,空茫的眼神里,似乎掠过一丝……不解?
仿佛在疑惑,这些人,为什么这么……慢?
然后,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她再次动了。
没有华丽的招式,没有多余的动作。她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中拉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,所过之处,骨骼碎裂声、闷哼声、枪支零件散落在地的金属撞击声,不绝于耳!
那些经过严格训练、甚至可能被沐梨花用药物或技术“增强”过的黑衣精锐,在她面前,如同土鸡瓦狗,不堪一击!他们的枪械,他们的格斗技,在她那纯粹到极致、暴力到极致的力量和速度面前,显得如此可笑!
沈之衡、阿贵、吴嬷嬷,以及刚刚下车准备支援的阿强,全都僵在原地,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。
这已经不是战斗,这是一面倒的……碾压!
不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。
巷道重新恢复了寂静。
除了那个昏死在引擎盖上的疤面首领,其余所有的黑衣人,都已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,不是断手就是断脚,彻底失去了战斗力。而他们手中的枪,早已变成了一地扭曲的废铁。
阿宝站在一片狼藉之中,轻轻拍了拍并没有沾染灰尘的衣角,然后转过身,看向沈之衡。
兜帽因为她剧烈的动作微微滑落,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重新变得空洞的眼睛。她走到沈之衡面前,仰起头,看着他,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。
风雪吹拂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,拂过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颊。
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,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说:
“路,通了。”
沈之衡看着她,看着地上那些痛苦呻吟的黑衣人,看着这如同被飓风肆虐过的巷道,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,一种混杂着极致震惊、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最终,他只是伸出手,将她滑落的兜帽重新拉好,遮住了那双让他心悸又安心的空茫眼眸。
“我们走。”他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车辆再次启动,碾过地上的碎屑和冰霜,驶出了这条见证了一场非人战斗的巷道,向着城外,向着未知的南方,疾驰而去。
夜色吞没了车尾灯的光芒,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,以及那在寒风中,悄然传开的、关于一个灰色身影的恐怖传说。
(第十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