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相的动作很快。
自拿到密档后的第三日清晨,一份厚厚的卷宗便摆在了顾渊的书案上。卷宗里不仅详细记录了科场舞弊案的来龙去脉——主考官确系被二皇子党羽灭口,血书亦是伪造,更附上了二皇子与外戚勾结、贪墨南方赈灾银两的铁证。
顾渊翻阅卷宗时,沈妙正站在一旁研墨。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来,照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,能看到他嘴角噙着一丝冷冽的弧度。
“证据确凿。”顾渊将卷宗合上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“李相,备车,孤要入宫。”
“是。”李相躬身应下,退出去时,目光在沈妙身上顿了顿,带着几分探究。这几日东宫风平浪静,谁也没想到,破局的关键竟藏在这位沈小姐带来的密档里。
沈妙握着墨锭的手微微收紧。入宫,意味着这场风波即将迎来最终的对决。二皇子倒台是必然,可随之而来的朝堂动荡,又会牵连多少人?
顾渊起身时,玄色衣袍扫过案几,带起一阵微凉的风。他走到沈妙面前,目光落在她脸上:“沈尚书的案子,今日便能昭雪。”
沈妙心头一震,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光亮:“真的?”
“孤何时骗过你?”顾渊的语气依旧平淡,却让沈妙莫名安心。他顿了顿,又道,“你随孤一起入宫。”
沈妙愣住了:“臣女?”
“你是此案的关键证人,也是沈家的代表。”顾渊道,“有些场面,你该亲眼看看。”
他的话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。沈妙明白,这是顾渊在带她见识朝堂的刀光剑影,也是在提醒她——沈家能沉冤得雪,全凭东宫之力。
半个时辰后,东宫的车驾驶入皇宫。与上次春宴不同,这次的车驾直接停在了太和殿外,那是朝臣议事之地,寻常官员都不得靠近。
沈妙跟着顾渊走进偏殿等候,殿内已有几位大臣在,皆是顾渊的心腹。他们看到沈妙时虽有惊讶,却都识趣地没有多问。
“殿下,陛下已在殿内等候。”内侍监总管匆匆进来禀报,脸色有些凝重,“二皇子……也在。”
顾渊挑眉:“他倒是来得早。”
沈妙的心提了起来。二皇子此刻入宫,是嗅到了风声,还是另有图谋?
顾渊整理了一下衣袍,对沈妙道:“随孤来。”
沈妙深吸一口气,跟上他的脚步,踏入了庄严肃穆的太和殿。
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老皇帝坐在龙椅上,脸色苍白,咳嗽不止,显然病得不轻。他下方的御座旁,站着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,面容与顾渊有几分相似,却带着一股阴鸷之气——正是二皇子顾泓。
两侧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蝉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“儿臣参见父皇。”顾渊躬身行礼,声音沉稳。
沈妙跟着屈膝:“臣女沈妙,参见陛下。”
老皇帝摆了摆手,声音沙哑:“皇儿免礼,沈小姐也平身吧。”他看向顾渊,“皇儿说有要事启奏?”
“是。”顾渊上前一步,将李相整理的卷宗呈了上去,“父皇,科场舞弊案已查清,另有一桩贪墨大案,儿臣恳请父皇彻查。”
内侍将卷宗呈给老皇帝,顾泓的脸色瞬间变了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却强作镇定:“皇兄,科场案不是已有定论吗?沈敬之通同舞弊,证据确凿,何必再费周章?”
“定论?”顾渊冷笑一声,“二弟怕是忘了,主考官死得蹊跷,那封血书也漏洞百出吧?”
他转向老皇帝:“父皇,儿臣已查明,主考官系被二皇子党羽灭口,血书亦是伪造,目的就是为了诬陷沈尚书,动摇文官集团,为二弟拉拢势力铺路。”
“你胡说!”顾泓厉声反驳,“顾渊,你血口喷人!为了替沈敬之脱罪,竟不惜污蔑手足!”
“是不是污蔑,父皇一看便知。”顾渊语气平静,“卷宗里不仅有科场案的证据,还有二弟与外戚勾结,贪墨南方赈灾银两的明细。去年南方水患,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,二弟却将赈灾款中饱私囊,此等行径,天地不容!”
“你……”顾泓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顾渊说不出话来。
老皇帝已翻开卷宗,越看脸色越沉,到最后猛地将卷宗摔在地上,剧烈地咳嗽起来:“逆子!逆子!”
“父皇息怒!”顾泓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“儿臣冤枉!这都是顾渊伪造的证据,他想夺儿臣的权!”
“证据确凿,你还敢狡辩?”顾渊冷冷道,“李相,带证人上来。”
李相应声,从殿外带进来几个人——有曾经的狱卒,有二皇子党羽的家仆,还有几个参与贪墨的小吏。他们当着众人的面,一一指证了二皇子的罪行。
顾泓的脸色从红转白,再转青,最后瘫倒在地,面如死灰。
文武百官一片哗然,看向顾泓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愤怒。
老皇帝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顾泓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最后眼前一黑,竟晕了过去。
“陛下!”
“快传太医!”
殿内顿时一片混乱。
顾渊迅速上前扶住老皇帝,沉声道:“传太医!封锁宫门,任何人不得出入!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,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。侍卫和内侍们各司其职,有条不紊地忙碌着。
沈妙站在角落里,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,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她从未想过,朝堂的争斗竟如此残酷,转瞬之间,一位皇子便从云端跌入泥沼。
顾渊处理完眼前的事,回头看向沈妙,目光示意她跟自己来。
两人走到殿外的回廊上,远离了殿内的喧嚣。
“沈尚书的案子,午时便会下旨昭雪。”顾渊望着远处的宫墙,声音平静无波,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过,“你可以放心了。”
沈妙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忽然觉得有些陌生。这个男人,前一刻还在殿内掀起血雨腥风,此刻却能如此平静,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“多谢殿下。”她轻声道。
顾渊转过身,目光落在她脸上:“按约定,案子查清后,你可以离开东宫了。”
沈妙心中一动,抬起头,对上他的目光。他的眼神很深,像藏着一片海,让人看不真切。
“臣女……”沈妙犹豫了一下,“何时可以离开?”
“随时。”顾渊道,“孤会让人送你回沈府。”
沈妙沉默了。她原本以为,自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这座牢笼,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,心中却莫名地有些空落。
这几日在东宫的经历,像一场梦。从最初的被迫留下,到后来的步步为营,再到如今的尘埃落定,她与顾渊之间,似乎已悄然改变了些什么。
“怎么?不想走了?”顾渊挑眉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。
沈妙回过神,摇了摇头:“臣女只是……有些意外。”
“意外什么?”
“意外殿下真的会放臣女走。”
顾渊轻笑一声:“孤说过,从不食言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深邃,“只是沈妙,你真的以为,离开东宫,就能置身事外吗?”
沈妙一怔。
“沈家因你而保全,往后必然会被视为孤的人。”顾渊道,“二皇子倒台,朝堂势力重新洗牌,盯着沈家的眼睛,只会多不会少。”
他的话像一盆冷水,浇醒了沈妙。是啊,她太天真了。在这盘棋局里,一旦落子,便再无回头的可能。沈家依附东宫已成定局,她就算离开东宫,也依旧在这局中。
“那……臣女该怎么办?”沈妙的声音有些茫然。
顾渊看着她,忽然伸出手,轻轻拂去她鬓边的一缕碎发。他的指尖微凉,触碰到她的肌肤时,沈妙像被烫到一般,猛地后退了一步。
顾渊的手僵在半空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,随即收回手,语气恢复了平淡:“留在东宫,至少,孤能护你周全。”
沈妙的心跳得飞快,脸颊也有些发烫。她低下头,不敢看他的眼睛。
留在东宫?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便再也挥之不去。
远处传来太医的脚步声,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。
顾渊道:“父皇还需照料,孤先过去了。你回去好好想想,想走,孤绝不拦你;想留……东宫的门,永远为你敞开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进太和殿,玄色的衣袍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。
沈妙站在原地,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,久久未动。
风拂过回廊,带着殿内淡淡的药香。沈妙抬手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,心中一片混乱。
离开,意味着自由,却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。
留下,意味着安稳,却也意味着要继续面对顾渊,面对这深不可测的东宫。
她该如何选择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