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和殿的药香顺着风飘到回廊，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。沈妙站在石阶上，望着殿门处进进出出的内侍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。
顾渊的话像一颗石子，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。留下，还是离开？这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反复拉扯，让她难以抉择。
“沈小姐。”
身后传来轻唤，沈妙回头，见是李相。他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，脸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：“陛下已醒，虽仍虚弱，却已下旨为沈尚书昭雪，即刻释放回府。另有口谕，让沈小姐暂且留宫，晚些时候还有话说。”
沈妙心中一松，悬了数日的石头终于落地。父亲平安无事，这比什么都重要。她屈膝行礼：“谢李相告知。”
李相点点头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，似有深意：“殿下在殿内陪着陛下，吩咐老奴若见着沈小姐，便请您去偏殿歇息，等陛下精神好些再传召。”
“有劳李相。”
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往偏殿走，沈妙的心思却依旧停留在那个抉择上。陛下留她，是为了什么？是感念沈家蒙冤，还是……顾渊的意思？
偏殿陈设雅致，桌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景致。沈妙坐下没片刻，就见沈清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，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奈的顾泽。
“姐姐！”沈清扑到她面前，上下打量着她，“你没事吧？刚才在殿外听人说二皇子被抓了，吓死我了！”
顾泽跟在后面，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，见沈妙看他，耸耸肩道：“别误会，我可不是特意来的，是这丫头吵着要来见你，我拦不住。”
沈清回头瞪他：“明明是你自己也想来看看热闹！”
“我那是怕你闯祸。”
两人又要拌嘴，沈妙轻咳一声：“好了，这里是皇宫，仔细失仪。”她看向沈清，“你怎么进来的？”
“是顾泽带我来的！”沈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，“他说他有门路，能避开宫监。”
顾泽挑眉：“什么叫避开宫监？本王是凭着王爷的身份，光明正大带她进来的。”
沈妙无奈摇头，这两人凑在一起，就像两只斗架的小兽，片刻不得安宁。她问沈清：“家里怎么样了？父亲……”
“爹已经回府了！”沈清脸上的得意换成了欣喜，“娘说爹虽然受了些委屈，但身子还好，让你别担心。我来的时候，爹正在书房跟几位老大人说话呢。”
沈妙彻底放下心来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，暖意顺着喉咙流进心底。
顾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，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，含糊不清地问：“我皇兄呢？没难为你吧？”
“殿下待臣女不薄。”沈妙淡淡道。
“那是他没机会。”顾泽撇撇嘴，“他那人，看着冷冰冰的，一肚子算计。你这次帮了他这么大的忙，他有没有许你什么好处？”
沈妙一怔，想起顾渊说的“东宫的门永远为你敞开”，脸颊微微发烫，摇了摇头：“只是分内之事，不敢求什么好处。”
顾泽显然不信，还想追问，就见小太监进来禀报：“沈小姐，陛下请您去寝殿说话。”
沈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：“我去去就回。”
跟着小太监穿过几条回廊，来到皇帝的寝殿。殿内药味更浓，老皇帝半靠在龙床上，脸色依旧苍白，顾渊正坐在床边，低声说着什么。
“臣女沈妙，参见陛下。”
老皇帝抬了抬手，声音虚弱：“平身吧。赐座。”
宫女搬来锦凳，沈妙谢恩坐下。
“沈丫头，这次多亏了你。”老皇帝看着她，眼中带着几分温和，“若不是你拿出密档，不仅沈尚书要蒙冤，恐怕这大靖的江山，都要被那逆子败坏了。”
“陛下言重了，臣女只是做了该做的事。”沈妙垂眸道。
“你是个好孩子。”老皇帝笑了笑，看向顾渊，“皇儿，你说的没错，沈丫头不仅聪慧，还有胆识，是个难得的姑娘。”
顾渊点头：“父皇说的是。”
老皇帝又和沈妙说了几句家常，问了些沈家的情况，言语间满是体恤。沈妙一一作答，心中却愈发疑惑，陛下留她，似乎只是单纯的安抚。
说了约莫一刻钟，老皇帝便有些疲惫了，挥挥手道：“朕累了，你们都退下吧。沈丫头，回去告诉你父亲，好好休养，过几日朕再召他入宫议事。”
“谢陛下关怀，臣女告退。”
沈妙跟着顾渊走出寝殿，夕阳正斜斜地照在宫墙上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陛下身子不好，经不起折腾。”顾渊忽然开口，“这次的事，对他打击很大。”
“殿下也要多保重。”沈妙轻声道。
两人并肩走着，谁也没再说话。廊下的宫灯渐渐亮起，昏黄的光线下，能看到彼此脸上淡淡的轮廓。
走到分岔路口，一边是通往东宫的方向，一边是出宫的路。
顾渊停下脚步，看向沈妙：“想好了吗？”
沈妙抬起头，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。那里面似乎藏着星辰大海，让她有些恍惚。
她想起父亲平安回府的消息，想起沈清没心没肺的笑脸，想起这几日在东宫的点点滴滴，想起顾渊挡在她身前说“我信你”的瞬间，想起他刚才在寝殿里维护的眼神……
心湖深处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。
“臣女……”沈妙深吸一口气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臣女愿留在东宫。”
顾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是难以掩饰的光亮，像沉寂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火种，瞬间燃起了暖意。他看着她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，那笑意不同于往日的冰冷或疏离，带着一丝真切的温和。
“好。”他只说了一个字，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。
沈妙的脸颊有些发烫，低下头，看着自己交握的指尖。
“那……臣女先回静思苑了。”
“嗯。”顾渊点头，“明日卯时，依旧来书房伺候。”
“是。”
沈妙转身往静思苑的方向走，脚步却不像来时那般沉重，反而带着一丝轻快。走到回廊尽头时，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，见顾渊还站在原地，目光落在她身上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柔和。
四目相对，沈妙的心跳漏了一拍，连忙转过身，快步离去。
顾渊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，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，似乎还能感受到刚才那瞬间的暖意。
“殿下。”李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，躬身道，“二皇子的党羽已全部控制住，贪墨的银两也追回了大半，只等陛下旨意便可定罪。”
“嗯。”顾渊收回目光，语气恢复了沉稳，“按律处置，不必手软。另外，派人多照看沈府，别让宵小之辈扰了他们清净。”
“是。”李相应下，犹豫了一下又道，“殿下，沈小姐留在东宫，是否……”
“她是孤的侍读。”顾渊打断他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留在东宫，天经地义。”
李相低下头，不再多言。他跟随顾渊多年，从未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，看来这位沈小姐，在殿下心中的分量，远比他想的要重。
顾渊望着沈妙离去的方向，夜色温柔，宫灯摇曳。他知道，沈妙的留下，不仅仅是一个决定，更是一种托付。他会护她周全，也会……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。
而静思苑内，沈妙坐在窗前，看着窗外的月光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，也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，但此刻，她的心中一片安宁。
或许，留在东宫，留在他身边，并不是一件坏事。
夜风拂过，带来远处隐约的丝竹声，像是在为这悄然变化的一切，奏响新的乐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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