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妙留在东宫的消息,像一滴墨滴入清水,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。
没有昭告,没有仪式,她依旧是那个每日卯时到书房侍奉笔墨的侍读,只是静思苑的陈设悄悄添了几分暖意——窗台上多了盆沈清送来的茉莉,案几上摆着顾渊让人送来的新砚台,连空气中的安神香,都换了种更清雅的味道。
这日傍晚,沈妙整理完最后一份奏折副本,正准备回静思苑,却被顾渊叫住。
“今日父皇精神好些了,召孤去陪他用晚膳。”顾渊合上手中的书卷,“你也一起来。”
沈妙一怔:“臣女……不妥吧?”
宫规森严,她一个侍读,怎好与储君一同陪皇帝用膳?
“父皇特意提了,说想再见见你。”顾渊语气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,“再者,你如今是东宫的人,陪孤去见父皇,合情合理。”
沈妙只好应下,跟着顾渊往皇帝的寝殿走去。
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并肩走在宫道上,玄色衣袍与浅碧色襦裙偶尔相触,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。沈妙垂着眼,能看到顾渊腰间悬挂的玉佩,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龙纹,随着步伐轻轻晃动。
“那日在偏殿,你为何突然决定留下?”顾渊忽然开口,打破了沉默。
沈妙脚步一顿,没想到他会问这个。她斟酌着措辞:“殿下说的是,沈家既已依附东宫,臣女留在东宫,于公于私,都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顾渊侧头看她,月光已悄悄爬上宫墙,映在她脸上,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耳垂。“只是这样?”
沈妙的心跳漏了一拍,不敢看他的眼睛,只低声道:“是。”
顾渊没再追问,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。有些话,不必说透。
皇帝的寝殿里,晚膳已经备好。四菜一汤,清淡雅致,正合老皇帝的胃口。老皇帝精神好了许多,见沈妙进来,笑着招手:“沈丫头,过来坐。”
沈妙依言在顾渊身旁的小几前坐下,心中有些忐忑。
“尝尝这个莲子羹。”老皇帝指了指一碗甜品,“御膳房新做的,清热安神,很适合你们年轻人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沈妙舀了一勺,入口清甜,果然不错。
老皇帝看着她,又看看顾渊,眼中满是欣慰:“皇儿,你身边有个这样聪慧懂事的姑娘,朕也能放心些了。”
顾渊放下玉筷,躬身道:“父皇谬赞。”
“不是谬赞。”老皇帝摇摇头,“沈丫头不仅帮你破了案子,性子也沉稳,不像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贵女。皇儿,你年纪也不小了,是时候考虑东宫正妃的人选了。”
沈妙的脸瞬间红了,低头盯着碗里的莲子羹,连头都不敢抬。
顾渊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,语气平静:“父皇,儿臣如今只想辅佐父皇处理朝政,婚事之事,暂不考虑。”
“你啊。”老皇帝无奈地摇摇头,“也罢,这事不急,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。”他转向沈妙,“沈丫头,在东宫住得还习惯吗?要是有人欺负你,尽管告诉朕。”
“谢陛下关怀,臣女住得很好,没人欺负臣女。”沈妙连忙道。
晚膳的气氛很融洽,老皇帝没再提婚事,只是和他们聊些家常,问了问沈妙的学识和见闻。沈妙应对得体,既不卑不亢,又不失恭敬,让老皇帝愈发满意。
离开寝殿时,夜色已深。月光如水,洒在宫道上,像铺了一层银霜。
“让你受委屈了。”顾渊忽然道。
沈妙一愣:“殿下何出此言?”
“父皇的话,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沈妙脸颊微红,摇摇头:“陛下只是随口一说,臣女明白。”
两人并肩走着,月光将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。沈妙能闻到顾渊身上淡淡的龙涎香,混合着月光的清辉,让人莫名心安。
走到静思苑门口,沈妙停下脚步:“殿下,臣女到了。”
“嗯。”顾渊点头,目光落在院墙边的那丛兰草上,“这兰草是你种的?”
“是,前几日刚移过来的。”
“开得不错。”顾渊道,“兰生幽谷,不以无人而不芳。沈妙,你很像它。”
沈妙的心猛地一跳,抬起头,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。那里面映着月光,也映着她的影子,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。
“殿下……”她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。
顾渊看着她,忽然伸出手,轻轻拂去她发间沾染的一片落叶。他的指尖微凉,触碰到她的发丝时,沈妙像被烫到一般,微微一颤。
“早些歇息吧。”顾渊收回手,语气恢复了平淡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“是。”沈妙躬身行礼,看着顾渊转身离去的背影,直到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,才缓缓推开院门。
回到屋内,挽月见她脸颊通红,好奇地问:“小姐,您怎么了?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
“没事。”沈妙摇摇头,走到窗前,看着院墙边的那丛兰草。月光下,兰草的叶片泛着淡淡的光泽,清雅而坚韧。
他说,她很像它。
沈妙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,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
这一夜,她睡得格外安稳,梦里都是月光下的兰草,和那个带着淡淡龙涎香的身影。
次日清晨,沈妙到书房侍奉时,发现顾渊的心情似乎很好。批阅奏折时,嘴角偶尔会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,连李相进来禀报事务,他的语气都温和了许多。
沈妙磨墨的手微微一顿,想起昨夜的情景,脸颊又开始发烫。
“今日有什么安排?”顾渊忽然问。
“回殿下,上午要与几位大臣商议南方赈灾后续事宜,下午要去国子监巡查。”沈妙照着日程表回答。
“国子监?”顾渊挑眉,“你想去吗?”
沈妙一愣:“臣女?”
“嗯,”顾渊点头,“国子监今日有新科进士的拜师礼,你可以去看看。或许能看到你父亲的门生。”
沈妙心中一动。新科进士里,有不少是父亲的门生,若是能见到他们,或许能打听些外面的消息。
“臣女愿往。”
“好。”顾渊道,“等会儿处理完公务,孤带你一起去。”
沈妙心中又是一暖。他总是这样,看似不经意,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满足她的心思。
上午的议事很顺利,南方赈灾的后续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。顾渊处理政务时条理清晰,杀伐果断,与昨夜那个温柔的男子判若两人,却同样让人心生敬佩。
午时过后,顾渊带着沈妙,乘坐马车前往国子监。
国子监位于京城东侧,是大靖最高学府,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,或是才华横溢的寒门学子。今日的拜师礼格外隆重,不少朝中大臣都亲自到场。
沈妙跟着顾渊走进国子监,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人们看着她与储君并肩而行,眼中充满了好奇和探究。
“那不是沈尚书的女儿吗?怎么会跟殿下在一起?”
“听说她现在是东宫的侍读,看来沈家是真的依附东宫了。”
“我看不像,你看殿下看她的眼神,多不一样……”
窃窃私语传入耳中,沈妙有些不自在,下意识地往顾渊身边靠了靠。
顾渊察觉到她的局促,放慢脚步,低声道:“别怕,有孤在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。沈妙定了定神,挺直脊背,坦然地迎上众人的目光。
拜师礼开始了,新科进士们身着官服,向国子监的博士们行拜师礼。沈妙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,都是父亲的门生,他们也看到了她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恭敬地颔首致意。
礼毕后,顾渊上前讲了几句话,勉励学子们勤勉向学,为国效力。他的声音沉稳有力,赢得了满堂喝彩。
离开国子监时,夕阳正浓。马车行驶在回东宫的路上,沈妙掀开帘子一角,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,心中一片平静。
或许,留在东宫,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。
她转过头,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顾渊。月光透过车窗,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影,少了平日的冷峻,多了几分柔和。
沈妙的心跳又开始加速,她轻轻放下车帘,将那份悸动悄悄藏在心底。
有些情愫,像月下的兰草,在无人知晓的角落,悄然绽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