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殊的存在

无妄的岁月太长，长到足以将红尘滚滚都碾作记忆里的尘埃。他见过王朝更迭，见过聚散离合，见过无数张面孔带着虔诚的祈愿而来，又最终化为黄土，消散在时光的洪流里。最初或许还有些微的波澜，但千年万年过去，心湖早已干涸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近乎本能的慈悲，覆盖在空寂之上。

他行使着守护的职责，如同日月更替，风雨润物，是规律，是必然，却不再与“情感”有半分牵连。那些来来往往的人，于他而言，皆是过客，是守护范围内的生灵，是相似的轮廓与声音，最终都会模糊、淡去，留不下任何痕迹。

直到惜年的出现。

这个被他的力量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女孩，像一颗意外落入沉寂冰湖的石子。起初，那涟漪是微弱的，几乎可以忽略——不过是一个格外“顽皮”、格外执着的子民。她怯怯的眼神，小心翼翼的靠近，那些笨拙的关怀，在他浩瀚而空白的心域里，并未激起任何回响。他习惯了她的存在，如同习惯山间多了一缕特定的风，晨昏多了一声鸟鸣。

但不知从何时起，这“习惯”本身，似乎变得有些不同。

她日复一日的到来，风雨无阻。她固执地送上那些他并不需要的关切，问出那些他无法理解的问题。她不像其他人那样，只专注于他施展的神迹与结果，她的目光，总是落在他“本身”——这个被众生仰望、却无人试图靠近的“本身”。

在无妄漫长到近乎停滞的生命里，从未有人如此。

很多人依赖他，敬畏他，祈求他，然后离开，或者逝去。唯有她，不索取力量，不祈求恩泽，只是固执地、安静地，想要靠近他这颗冰冷了千万年的心脏。

她成了他亘古不变的寂静里，一个持续存在的、微弱的噪音。成了他空白画卷上，一滴不小心滴落，却怎么也擦拭不去的墨点。

特殊吗？

无妄或许并不会用这个词去定义。他早已失去了定义情绪和关系的能力。但他那片麻木空白的心域，确实因她持续的、细微的“缠绕”，而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“感知”。不是情绪，更像是一种……标记。在无数模糊相似的面孔中，她的形象，她的行为模式，被单独地区分了出来，带着一种恒定的、无法被轻易归类和忽略的轮廓。

他依旧感受不到累，感受不到快乐，回答不了她的问题。

但他开始会在她偶尔来迟时，于打坐中，将那静如古井的目光，投向那条她来时的小径。会在她轻声询问“累不累”时，那冰封般的视线，在她带着担忧的脸上，停留得比以往稍久一瞬。

这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，或许也永远不会承认的变化。

惜年，这个执着得有些傻气的短命少女，就这样，以一种无比笨拙又无比坚韧的方式，在他永恒孤寂的生命坐标上，刻下了一道极浅极淡，却真实存在的划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