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夜月华如水,将孤山上的竹舍小院照得一片清辉澄澈。意外的是,那抹素白的身影并未在室内打坐,而是静坐在院中那方冰凉的石凳上,仿佛一尊沐浴在月轮中的玉像,比平日少了几分威严,多了几分…触手可及的孤清。
惜年的心跳漏了几拍,她放轻脚步,小心翼翼地在对面的石椅上坐下。月光流淌在两人之间,像一条无声的银色河流。
寂静在蔓延,只有山间偶尔的虫鸣。这样并肩而坐的机会太难得,惜年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鼓胀,催促着她开口。她不敢看他,只望着天边那轮圆满得有些残忍的月亮,声音轻得像梦呓。
“仙人…”她开了口,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的干涩,“我…我养了一只猫,是只小三花,很调皮,但也很可爱,它总喜欢用脑袋蹭我的手心…”
没有回应。空气里只有她轻柔的嗓音在飘荡。
她顿了顿,又继续低声说下去,仿佛只是在对着月亮倾诉:“今天早上,在山脚下,我看到了一只蝴蝶,蓝色的,翅膀上还沾着亮晶晶的露水…它飞得很慢,很漂亮…”
她说起了街角新开的食铺飘出的香气,说起了邻居家孩童咿呀学语的趣事,说起了自己昨日不小心打翻砚台弄脏了才抄好的书页…都是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人间烟火,是与他永恒、宏大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细微尘埃。
她说了很多,很多,仿佛要将自己短暂生命里所有的见闻、所有的色彩,都捧到这片月光下,捧到他的面前。
无妄始终静默,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影,他似乎在听,又似乎早已神游天外。那双看向远方的眼眸里,依旧映着山河岁月,映着月轮星子,却不知是否映入了她这些絮絮叨叨的凡尘俗事。
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惜年终于停了下来,勇气仿佛也随着话语倾泻殆尽。她低下头,看着自己在地上无意识划动的脚尖。
长时间的静默后,她忽然用极轻、极轻,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,像是最后的祈愿,又像是绝望的呢喃,小声地问:
“仙人…您…您可以记住我吗?”
这句话问出口,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她不敢抬头,不敢去看他的反应,只是屏住呼吸,等待着注定不会有的回答。
月光依旧静静地洒落,将两人的影子拉长,交融在冰冷的地面上。无妄没有动,也没有言语,仿佛她刚才那句话,真的只是一缕风,吹过即散。
但在那无尽的、神性的寂静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,因这句卑微到尘埃里的请求,而泛起了一丝凡人无法察觉的、极其微妙的涟漪。那尊万年不化的石像,在少女这场无声的、绵密的细雨浸润下,那冰冷坚硬的表面,或许真的出现了一道连他自己都未曾感知到的,细微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