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命鬼

十七岁，像一道悬在头顶的、逐渐压下的阴影。那场高烧似乎耗尽了惜年生命中最后的气力，如同一盏熬干了油的灯，火光虽仍在挣扎，却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。

她上山的次数，肉眼可见地减少了。

不再是那个每日都能出现在竹林小院里的、带着鲜活气息的身影。她的到来变得断续，如同风中残烛，明灭不定。有时隔三五日，有时甚至七八天，她才会拖着比上次更加清瘦、虚弱的身体，一步步挪上那熟悉的山路。

每一次出现，她的脸色都比上一次更苍白一分，眼底却依旧执拗地燃着那簇小小的火苗。

她依旧会带来些东西，有时是一小把在路边采的、不知名的淡色小花，有时是她觉得自己精神好些时，熬夜抄写的、据说能宁心静气的经文。她依旧会做着那些力所能及的小事，只是动作变得更慢，更轻，偶尔需要扶着石壁微微喘息。

无妄依旧沉默。

但他那片空寂的心域，似乎第一次，因为某种“规律”的被打破，而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、近乎“疑惑”的波动。他习惯了那缕风在特定时辰拂过竹林，习惯了那细碎的脚步声成为这片寂静的一部分。当这“习惯”骤然缺席，那片绝对的“空”，反而凸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……滞涩。

他看到她愈发苍白的脸，看到她强撑着精神却依旧掩不住的疲惫。他那双看透生死轮回的眼，如何看不出那萦绕在她命火之上的、日益浓重的灰败气息？

惜年从不提自己的身体。她坐在石椅上时，会悄悄将冰冷的手缩进袖子里；她说话时，会努力让气息显得平稳。她对他露出的笑容，依旧带着全然的仰慕与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欢喜，仿佛在说：你看，我很好，我还能来陪你。

她不想让他“担心”。

尽管她知道，他或许根本不懂得何为“担心”。可她就是固执地、最后倔强地，想要在他面前，维持住那点微薄的、属于“生机”的假象。

她只是来得更少了，待的时间更短了。

每一次离开，她都走得比来时更加艰难，却一次也不曾回头。因为她怕一回头，看到那片她倾注了所有少女心事与卑微祈盼的竹林，看到那个月光下永恒的身影，会让她失去所有强撑的力气，会让她忍不住哭出来。

她只是将那份深入骨髓的眷恋与即将到来的永别，死死压在心底，用沉默，对抗着命运的残忍。而在她看不见的身后，竹舍门前，那抹白色的身影，在她离去后，静立的时间，似乎比以往，都要漫长一些。

山风穿过空寂的庭院，卷起几片落叶，带着一种无声的呜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