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心时

当那个消息如同山间最寻常的风，拂过耳畔时，无妄正站在崖边，俯瞰着他守护了万千岁月的万家灯火。

“惜年……那孩子……前天夜里，去了。”

传来消息的山民语气恭敬，带着一丝惋惜，但也仅此而已。生老病死，在这片土地上太过寻常。

无妄理应平静接受。

他见过太多死亡，太多离别。他的心本该如同这山间的巨石，历经风霜，岿然不动。他的慈悲广袤，覆盖众生，却从不曾为某一个体的消逝而停留。

可是——

一股从未有过的、尖锐的刺痛，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他那片空寂了千万年的心域。

紧接着，一种温热的、陌生的液体，毫无阻碍地从他冰封般的眼眸中滑落。

一滴。

沿着他完美无瑕的脸颊，滚落，滴在身前的石台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、带着体温的痕迹。

他微微一怔，下意识地抬手，指尖触碰到那抹湿意。

泪水？

他……哭了？

距离上一次落泪，已经久远到记忆早已模糊，或许是在他尚未成为“仙人”，尚拥有凡俗之心的蒙昧时代。

从那一刻起，仿佛某个禁锢被彻底打破，某个尘封的闸门轰然洞开。

那个名叫惜年的少女，在他生命中的点点滴滴，那些他曾以为如同过眼云烟、未曾驻留分毫的画面，此刻竟无比清晰、无比汹涌地席卷而来——

她怯生生捧着野果的样子；

她小声问着“累不累”时，眼中纯粹的担忧；

她坐在石椅上，对着月光絮絮叨叨说着人间琐事的声音；

她指尖被划伤时，那细微的抽气声；

她最后一次离开时，那苍白而固执的背影，和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……

“请……慢一点忘记我吧。”

每一个画面，每一个声音，都像是活了过来，带着灼热的温度，狠狠撞击着他那颗被时光打磨得冰冷坚硬的心脏。

麻木了太久，空白了太久。

那些被剥离、被遗忘的七情六欲——喜悦、悲伤、怜惜、不舍、乃至……疼痛，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，咆哮着，在他体内苏醒、奔涌。

他感受到了……

那颗在他的胸腔里，沉寂了、仅仅作为力量核心跳动了万古岁月的心脏，在此刻，真正地、因为一个凡间少女的逝去，而感受到了撕裂般的跳动！那不是规律的搏动，而是痛苦的痉挛，是情感的轰鸣。

他缓缓抬手，按住自己的左胸。

那里，不再是空无一物的寂静。

那里，因为一个短暂生命的闯入与离去，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
他依旧站在那里，依旧是那个守护一方的仙人。

可他知道，有什么东西，永远地改变了。那片亘古的冰原，在她用生命献祭的“细雨”下，终究不是只裂开一道缝隙，而是……彻底消融了一角。

留下的，是名为“惜年”的、滚烫的烙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