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这一天起,“既白”客栈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,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在三人之间悄然形成。
花雀止俨然将客栈当成了自己的临时行宫。他每日睡到日上三竿,起来便点上一桌最精致的酒菜,慢条斯理地享用,偶尔还会嫌弃客栈的厨子手艺不够“超凡脱俗”。他穿着永远华丽夺目的红衣,在客栈里晃悠,如同一团移动的火焰,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。而他最大的乐趣,似乎就是围着阮卿卿打转。
“小卿卿,你看本圣子新得的这串东海鲛珠,衬不衬你?”他拿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项链,在阮卿卿面前晃悠。
“小卿卿,陪本圣子去尝尝临安新出的那道‘凤凰涅槃’如何?听说味道一绝!”
“小卿卿,今日天气甚好,不如我们再去城外逛逛,说不定能抓到那幕后黑手的尾巴?”他一口一个“小卿卿”,叫得越来越顺口,行为也越发亲近自然。
有时会“顺手”帮阮卿卿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,有时会在她被林既白指派干活时,倚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看热闹,嘴里还啧啧点评:“林掌柜,你这师妹细皮嫩肉的,你怎么忍心让她干这种粗活?”
阮卿卿起初还觉得这妖孽聒噪又麻烦,但相处下来,发现他虽然乖张暴戾,说话做事全凭喜好,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,甚至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单纯(比如对金钱的概念)。而且他实力强横,见识广博,与他斗嘴打架,倒也颇有趣味,能解这客栈日常的乏闷。久而久之,便也习惯了他的存在,两人之间的互动越发随意,有时甚至会因为某个阵法见解不同,在院子里就直接动手切磋起来,打得飞沙走石,引得伙计们阵阵惊呼。
而这一切,都被柜台后的林既白看在眼里。他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,拨弄着算盘,对客栈里多出来的这团“火焰”和随之而来的鸡飞狗跳视若无睹。只是,他周身散发的寒气,似乎一日比一日更重。那本紫檀算盘被他拨弄得频率更快,声音也更响,仿佛在宣泄着某种无声的情绪。他从未明确阻止花雀止接近阮卿卿,也从未对两人的打闹发表任何意见。但他总有办法,在花雀止试图将阮卿卿“拐”出客栈时,“恰到好处”地出现。“阮卿卿,东街王掌柜订的货单对一下,急着要。”“阮卿卿,库房最里面那批陈年账册需要重新誊录,今日务必完成。”“阮卿卿,后院水缸没水了,去挑满。”任务一个接一个,总能精准地打断花雀止的“邀约”,将阮卿卿牢牢地“钉”在客栈里。
而当阮卿卿被这些“突如其来”的任务弄得晕头转向、哀声叹气时,林既白又会不动声色地,在她手边放上一碟她最爱吃的、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糖藕,或者一碗冰镇过的、甜度刚好的杏仁酪。他从不说什么,只是在她惊讶抬头时,淡淡地移开目光,继续专注于他的账本,仿佛那点心只是凭空出现。这种无声的、带着别扭的关怀,与花雀止那热烈张扬、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“讨好”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阮卿卿并非木头,她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、针锋相对的气场。一边是妖孽圣子毫不掩饰的兴趣与接近,一边是清冷师兄沉默却固执的牵绊与守护。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,又有点莫名的……困扰?她只是来打工还债兼历练的,怎么好像卷入了什么奇怪的局面?
这日傍晚,花雀止又试图用一颗能自行发热、冬暖夏凉的“暖玉珠”贿赂阮卿卿,让她明天陪他去城外的百花谷“探查妖气”(实则赏花)。
阮卿卿拿着那颗触手温润、光华内敛的珠子,正有些心动,林既白清冷的声音便从柜台后传来:“阮卿卿,客栈明日需采购一批新茶,这是清单和银钱,你亲自去城西‘茗香阁’挑选,务必在午时前回来。”他将一个钱袋和一张清单放在柜台上,语气不容置疑。
花雀止脸上的笑容一僵,看向林既白,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悦:“林掌柜,你这未免管得太宽了吧?小卿卿又不是你的私有物。”
林既白头也未抬,语气平淡无波:“她是客栈杂役,领工钱,自然要做事。若圣子觉得不妥,大可带她离开,结清所有费用即可。”他特意强调了“所有费用”,包括那“价值三千两”的花瓶。
花雀止被噎了一下,他虽有钱,但也不想当这种冤大头。他冷哼一声,对阮卿卿道:“小卿卿,你看他,分明是故意刁难!不如你跟本圣子走,逍遥门资源任你取用,何必在此受这窝囊气?”
阮卿卿看看脸色冰冷的林既白,又看看一脸“你快跟我走”的花雀止,忽然觉得手里的暖玉珠有点烫手。她叹了口气,将珠子塞回花雀止手里,拿起柜台上的钱袋和清单,对着林既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:“大师兄放心,保证完成任务!”然后她又转头对花雀止眨了眨眼:“圣子殿下,百花谷嘛,以后有机会再去!查案要紧,查案要紧!”说完,便脚底抹油,溜去后院了,留下两个男人隔空对视,眼神碰撞间,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。
花雀止看着阮卿卿溜走的背影,又看看柜台后那个依旧面无表情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客栈老板,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,以及一种……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,对这个能如此轻易牵动阮卿卿行为的男人的,淡淡的不爽。而林既白,则在阮卿卿选择留下完成任务的那一刻,那紧抿的唇角,几不可察地,放松了那么一丝丝。
客栈的修罗场,就在这暗流涌动、充满火药味又带着些许趣味的日常中,悄然拉开了序幕。谁的心湖被投下了石子,漾开了涟漪,或许连他们自己,都尚未完全看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