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晟朝，贺府。
晨光透过雕花窗棂，洒在红烛燃尽的喜床上。
严浩翔睁开眼，身旁空无一人，只有一枚被压皱的喜帕，静静躺在枕边。
他起身，指尖抚过帕上那点刺目的红——是昨夜贺峻霖故意打翻的酒渍，像极了他们这场荒唐的婚姻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，严浩翔迅速敛起情绪，换上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。
门开，贺峻霖端着铜盆走进来，一身玄色常服，发丝微乱，显然刚从外头回来。
“醒了？”他将铜盆搁在架上，水花溅出几滴，打湿了严浩翔的鞋面，“洗漱吧，世子爷。”
语气平淡，听不出情绪。
严浩翔垂眸看着湿透的绣鞋，那是母亲亲手所做，绣着并蒂莲，寓意百年好合。他抬眼，对上贺峻霖那双深邃的眸子，轻笑：“贺将军这是故意的？”
贺峻霖拧了把帕子，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：“世子爷多心了，手滑而已。”
他将帕子递过去，指尖有意无意擦过严浩翔的手背，“倒是世子，昨晚睡得可好？”
严浩翔接过帕子，凉意渗入皮肤，像贺峻霖这个人，表面粗犷，实则处处透着疏离。
“托将军的福，睡得很安稳。”他擦了把脸，帕子上的皂角香混着贺峻霖身上的酒气，莫名让人烦躁，“只是不知，将军昨晚去了何处？”
贺峻霖挑眉：“世子这是在查岗？”
他走到桌边，给自己倒了杯茶，“我贺峻霖虽是武夫，却也知道‘相敬如宾’四个字。世子若不喜我，大可不必勉强，咱们各过各的，互不干涉，岂不快活？”
严浩翔握紧帕子，指节泛白。
快活？
他堂堂严家嫡子，被迫嫁给一个寒门武夫，沦为全京城的笑柄，这叫快活？
可他不能说。
他是严浩翔，是丞相之子，是温润世子，连愤怒都要带着三分笑意。
“将军误会了。”他放下帕子，走到贺峻霖面前，伸手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领，“我们已是夫妻，自然要彼此关心。只是将军昨晚彻夜未归，我怕你……出事。”
指尖划过他的喉结，动作轻柔，像情人间的呢喃，眼神却冷得像冰。
贺峻霖喉结滚动，抓住他的手腕，低头凑到他耳边，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侧：“世子放心，我贺峻霖命硬得很，没那么容易死。”
“倒是世子，”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，“以后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，不然……”
“不然如何？”严浩翔抬头，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
贺峻霖松开他的手，后退一步，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：“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，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事。”
他转身走向门口，“对了，父亲让我告诉你，今日朝堂议事，你我需一同出席。”
门关上，严浩翔站在原地，摸了摸被他抓过的手腕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。
他忽然笑了。
贺峻霖，你以为这样就能吓退我？
太天真了。
朝堂之上，风云暗涌。
贺峻霖与严浩翔并肩走进大殿，百官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他们身上。
“看，那就是贺峻霖和严浩翔，听说他们昨晚……”
“嘘，小声点，毕竟是圣旨赐婚。”
贺峻霖目不斜视，严浩翔嘴角含笑，两人仿佛没听见那些窃窃私语。
皇帝坐在龙椅上，目光扫过他们：“昨日赐婚，今日便要劳烦两位爱卿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向户部尚书：“张爱卿，你来说。”
张尚书出列，脸色凝重：“启禀陛下，江南水患，百姓流离失所，急需赈灾粮款。可国库空虚，户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。”
皇帝皱眉：“诸位爱卿，可有良策？”
贺峻霖正要开口，严浩翔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，低声道：“别急。”
他上前一步，拱手道：“陛下，臣有一计。”
满殿寂静，所有人都看向他。
严浩翔微微一笑：“江南水患，根源在于河道淤塞。若只赈灾，不过是治标不治本。不如招募灾民修河道，以工代赈，既解决了灾民生计，又疏通了河道，一举两得。”
张尚书眼睛一亮：“世子此计甚妙！”
皇帝也点头：“严爱卿果然有谋略。只是……”
他看向贺峻霖：“贺爱卿，你有何看法？”
贺峻霖抱臂而立，懒洋洋道：“陛下，臣觉得世子的计策……太慢了。”
严浩翔眸光微闪。
贺峻霖走到殿中，目光扫过百官：“江南灾民等不了，他们现在就要吃饭。臣建议，先开仓放粮，稳定民心，再以工代赈，修河道。至于粮款……”
他看向户部尚书：“张大人，户部不是有笔‘备用银’吗？据说有五十万两，正好解燃眉之急。”
张尚书脸色一变：“贺将军，那笔银子是……”
“是给明年军费的，对吗？”贺峻霖打断他，冷笑，“可眼下，灾民比军队更需要这笔钱。张大人，你说是不是？”
张尚书额头冒汗，求助地看向丞相严崇。
严崇轻咳一声，道：“贺将军，那笔银子是军费，不可擅动。”
贺峻霖嗤笑：“丞相大人，您倒是心疼军队。可您有没有想过，若江南灾民造反，军队就得去镇压，到时候，军费花得更多。您说，这笔账，该怎么算？”
严崇语塞。
皇帝拍板：“就按贺爱卿说的办，先开仓放粮，再以工代赈。张爱卿，那五十万两，先拨给江南。”
“陛下！”张尚书急得跺脚，“不可啊！”
皇帝摆手：“退下吧。”
他看向贺峻霖和严浩翔，意味深长：“两位爱卿，同心协力，果然不同凡响。希望你们以后，也能如此。”
贺峻霖低头：“臣遵旨。”
严浩翔微笑：“臣，定不负陛下所托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，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讶。
他们没想到，对方竟能想到一起。
退朝后，贺府马车上。
贺峻霖靠在车壁上，闭目养神。
严浩翔看着他，忽然道：“你为何要帮我？”
贺峻霖睁开眼：“我帮的是灾民，不是你。”
严浩翔轻笑：“可你提出的‘开仓放粮’，正是我昨晚想的计策。你明明可以自己说，为何要让我出风头？”
贺峻霖沉默片刻，道：“我贺峻霖虽是武夫，却也知道‘功高震主’的道理。你严家是世家，我若抢了你的风头，你父亲不会放过我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道：“再说了，你昨晚不是说，要‘赢这局棋’吗？我帮你，是想看看，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。”
严浩翔看着他，忽然觉得，这个看似粗犷的武夫，其实比谁都通透。
“那你呢？”他问，“你又想赢什么？”
贺峻霖笑了，那笑容带着几分自嘲：“我？我只想保住我父亲用命换来的爵位，保住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。”
他看向严浩翔，目光灼灼：“严浩翔，我们做个交易吧。”
“什么交易？”
“朝堂上，我帮你，你帮我。我们联手，对付那些想看我们笑话的人。”
严浩翔挑眉：“然后呢？”
贺峻霖凑近他，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：“然后……等我们赢了，这婚姻，就当没发生过。你走你的阳关道，我过我的独木桥，如何？”
严浩翔看着他，忽然笑了：“贺峻霖，你可真是个疯子。”
他伸手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，“可我……偏偏喜欢跟疯子打交道。”
马车颠簸了一下，严浩翔顺势倒在他怀里。
贺峻霖僵住，手悬在半空，不知该放哪里。
严浩翔抬头，四目相对，呼吸交织。
他能感觉到贺峻霖的心跳，一下，又一下，越来越快。
“将军……”他轻声唤道，“你的心跳，好快。”
贺峻霖猛地推开他，别过头去：“马车颠的。”
严浩翔笑了，靠在车壁上，望着车顶，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。
贺峻霖，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？
太天真了。
当夜，严府。
严崇坐在书房里，脸色阴沉。
“你说什么？贺峻霖让张尚书交出五十万两？”
严浩翔站在他面前，点头：“父亲，这是陛下的旨意。”
严崇冷笑：“他贺峻霖倒是会做人！用我的钱，买他的人情！”
他看向严浩翔，目光锐利：“你呢？你为何要帮他？”
严浩翔平静道：“父亲，贺峻霖的计策是对的。江南灾民等不了，我们必须先开仓放粮。”
“放屁！”严崇一拍桌子，“他贺峻霖是寒门，不在乎世家的利益！可你不一样，你是严家的嫡子，你要为严家考虑！”
他走到严浩翔面前，抓住他的肩膀：“我告诉你，贺峻霖不是好人，他接近你，是为了利用你！你别被他骗了！”
严浩翔低头，看着父亲的手，轻声道：“父亲，我知道。”
“你知道？”严崇松开他，冷笑，“你知道什么？你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吗？他去了青楼！”
严浩翔猛地抬头：“什么？”
严崇得意道：“我早就派人盯着他了。他昨晚从宫里出来，就去了‘醉红楼’，直到今早才出来！”
他看着严浩翔，语重心长：“浩翔，你别忘了，你是谁的儿子。你不能被他迷惑！”
严浩翔站在原地，脸色苍白。
贺峻霖去了青楼？
难怪他早上回来时，身上有脂粉味。
难怪他不敢看他。
原来……是这样。
贺府，贺峻霖的书房。
他坐在书桌前，手里拿着一封信，眉头紧锁。
信是他的副将送来的，说边境有异动，北狄军队在边境集结，似有南下之意。
他揉了揉眉心，叹了口气。
这时，门被推开，严浩翔走了进来。
他手里拿着一个食盒，脸上带着笑：“将军，我给你做了些点心，你尝尝。”
贺峻霖抬头，看见他，愣了一下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严浩翔走到他面前，将食盒放在桌上，打开，里面是一盘点心，形状像小兔子，栩栩如生。
“我见你今日在朝堂上辛苦，特意做的。”他拿起一块，递到贺峻霖嘴边，“尝尝，可好吃了。”
贺峻霖看着他，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。
他推开他的手，站起身：“严浩翔，你别演了。”
严浩翔的手僵在半空，点心掉在地上，碎成几块。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他问，声音有些发抖。
贺峻霖转身，背对着他：“我什么意思，你不知道吗？你父亲都告诉你了吧？我昨晚去了青楼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道：“没错，我是去了。我贺峻霖就是这么个粗人，配不上你严世子。你要是嫌弃，大可以去告诉陛下，这婚，我不结了。”
严浩翔看着他的背影，忽然笑了：“贺峻霖，你以为我在乎这个？”
他走到他面前，抓住他的衣领，逼他看着自己：“我在乎的是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？你宁愿去青楼，也不愿跟我说一句实话？”
贺峻霖愣住。
严浩翔的眼眶红了，声音带着哽咽：“贺峻霖，我们是夫妻啊……”
贺峻霖看着他，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，塌了一块。
他伸手，轻轻擦掉严浩翔眼角的泪：“对不起。”
严浩翔抓住他的手，贴在自己脸上：“贺峻霖，别丢下我。”
贺峻霖将他揽入怀中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，轻声道：“好。”
窗外，月光洒进来，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。
桌上的点心，碎成几块，像他们此刻的心，碎了，却又慢慢拼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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