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深,莲花楼内只余一豆孤灯。
白日里采买的疲惫让方多病有些懒洋洋,他趴在桌子上,目光在李莲花和笛飞声之间逡巡,心里那点关于“人生理想”的感慨又冒了出来。
他清了清嗓子,试图开启一个富有哲理的话题:
方多病“李莲花,阿飞,你们说,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,你们最想做什么?”
李莲花正就着灯光修补一件旧衣。
听到这话,穿针引线的手指顿了顿,头也没抬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晚月亮挺圆。
李莲花“做个普通郎中,悬壶济世,了此残生便很好。”
方多病一愣,这答案太过平凡,与他想象中李相夷可能有的波澜壮阔相去甚远。
他不甘心,又看向笛飞声。
方多病“阿飞,你呢?”
笛飞声擦拭着刀,闻言,连眼皮都没掀一下,干脆利落地吐出几个字。
笛飞声“还是这样。”
方多病“啊?”
方多病没料到是这个答案。
方多病“还是这样?打打杀杀,当你的金鸳盟盟主?”
笛飞声“嗯。”
笛飞声应了一声,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多余。
他的人生目标清晰明确,从未动摇。
方多病觉得这对话进行不下去了,这两人一个过于“超脱”,一个过于“执着”。
他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预设的轨道,挺起胸膛,声音也洪亮了几分。
方多病“要是我能重来,我一定要成为名震天下、万人景仰的大侠!行侠仗义,锄强扶弱,青史留名!”
他说得慷慨激昂,眼睛里闪着光,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仗剑天涯!受万人欢呼的未来!
李莲花终于抬起头,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复杂,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某个久远而又意气风发的影子。
他轻轻笑了笑,没说话,只是低下头,继续缝补手中的衣服,针脚细密均匀。
笛飞声则终于停下了擦刀的动作,抬眼看向方多病,那目光锐利如刀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以及……一丝嘲讽?
笛飞声“大侠?”
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,语气里听不出褒贬。
方多病被他看得有些发毛,但还是硬着头皮道:
方多病“对啊!就像……就像当年的李相夷那样!”
他本想举个更正面的例子,但一时又想不出比李相夷更符合他“大侠”定义的人。
笛飞声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,那绝对不是一个笑容。
他看了眼身边的李莲花,重新低下头,专注于他的刀,只冷冷地丢下一句:
笛飞声“李相夷,死得早。”
方多病“……”
他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,所有慷慨陈词都卡在了喉咙里,脸瞬间憋得通红。
他猛地扭头看向李莲花,指望他能说点什么,比如反驳一下笛飞声这过于“实在”的论断。
却见李莲花正慢条斯理地咬断线头,将补好的衣服抖开看了看,语气平和,甚至带着点赞同。
李莲花“笛盟主此言,话糙理不糙。”
方多病彻底噎住了。
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,一个在油灯下安静地做着女红,谈论着“了此残生”,一个擦拭着杀人利器,直言不讳地指出“大侠短命”。
他那一腔关于江湖侠义、关于青史留名的热血和憧憬,在这两人过于现实的“打击”下,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。
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!完全不在一个境界!
方多病张了张嘴,还想再挣扎一下,为自己理想中的江湖辩护几句,却发现词穷了。
他悻悻地闭上嘴,也学着笛飞声的样子,拿起自己的尔雅剑,闷头擦拭起来。
只是那动作,怎么看都带着点赌气的味道。
莲花楼内重新陷入了沉默,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,以及布料摩挲和金属擦拭的细微声响。
方多病擦着剑,心里却忍不住想:
难道他梦想中的那个快意恩仇、光芒万丈的江湖,真的不存在吗?
还是说,像李莲花和笛飞声这样,才是江湖人最终的归宿?
他第一次,对那条他向往已久的侠义之路,产生了一丝迷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