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段时间具体是怎么熬过来的,孙颖莎的记忆其实是模糊的。像一场持续了太久的低烧,意识昏沉,唯有身体本能地承受着钝痛与无力。时间不再是清晰的刻度,而是粘稠、缓慢流淌的胶质,将她封存在一种失重的状态里。
训练、比赛、带着小队员……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,按部就班地完成着一切,但灵魂仿佛抽离在外,冷眼旁观着那个名叫“孙颖莎”的躯壳在移动、在挥拍、在微笑。厌食和失眠如影随形,体重掉得厉害,原本圆润的脸颊瘦削下去,显得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更大了,却也时常空洞无神。
唯一的慰藉,或许是那些关于王楚钦的、零星的、辗转传来的消息。
起初,是队医或相熟的朋友偶尔提起。
“大头在德国那边适应得不错。”
“听说手术很成功。”
“康复训练强度很大,但他挺能吃苦。”
这些只言片语,像黑暗中微弱的光点,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。她不敢主动打听,怕泄露心底那不堪一击的秘密,只能竖起耳朵,贪婪地捕捉任何与他相关的声响。每一次听到他“好转”的消息,她心头那沉重的负罪感似乎就能减轻一丝——看,你的选择是对的,他正在变好。
后来,他的社交媒体账号开始有了一丝生机。不再是商业广告的转发,而是一些风景照,康复中心一角的光影,或者一句意味不明、但显然不再充满阴霾的文字。他没有露脸,更没有提及任何过去,但那种逐渐活过来的气息,孙颖莎能感觉到。
她成了他最隐秘的观察者。无数次,在失眠的深夜,她反复刷新着他的页面,看着那些寥寥无几的更新,试图从中解读出他真实的状态。他拍下的那片异国天空,是不是意味着心情开阔了些?他分享的那首节奏轻快的音乐,是不是代表痛苦在减轻?
再后来,消息变得更加具体。他回国了,他决定不急于回归赛场,而是在国内着手创业,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对体育产业的理解,成立了一家体育文化公司。
她听说他四处奔波,见投资人,谈合作,身上那股运动员的执拗和专注,似乎转移到了新的战场上。听说公司起步不错,拿到了一些项目,渐渐有了起色。
这些消息,像一点点注入她枯萎生命的营养液。她知道他振作起来了,找到了新的方向,没有因为她的“背叛”和伤病的打击而一蹶不振。这让她感到一种近乎悲凉的欣慰。
他过得很好。这很好。
她反复告诉自己,仿佛这样就能催眠自己,忽略掉心底那因为他的“很好”里完全没有自己而产生的、尖锐的刺痛。
她的竞技状态始终未能回到巅峰,但也凭借着底蕴和经验,在一些比赛中维持着不错的水平,更多的是作为精神领袖,带着年轻队员向前走。她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,习惯了胃里时常泛起的空虚感和脑海中无法集中的注意力,仿佛这些都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。
直到——三个月前。
那是一个乒乓球队相关的商业活动晚宴。孙颖莎作为国乒代表人物之一出席,穿着得体的礼服,化着精致的妆容,应对着各方来宾。她熟练地保持着微笑,与人们寒暄,但灵魂深处依旧是那片挥之不去的倦怠。
然后,就在一个不经意的转身,她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,定格在入口处。
时间,在那一刻仿佛骤然凝固。
王楚钦。
他站在那里,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,身姿依旧挺拔如松。三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,依然是那张轮廓分明、阳光帅气的脸。但仔细看去,眉宇间少了几分年少时的锐利和张扬,多了一份沉静的、内敛的成熟。他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社交微笑,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场内,那目光深邃,不再像过去那样,情绪轻易可见。
孙颖莎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停滞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又猛地松开,带来一阵紊乱的狂跳。周围的喧嚣瞬间褪去,世界只剩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,再次闯入了她的视线。
他似乎也看到了她。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,没有火花,没有波澜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,就像看到任何一个普通的、认识的人。他极其轻微地、几乎是礼节性地对她点了点头,随即便自然地转向身边正在与他交谈的人,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。
那一刻,孙颖莎清楚地感觉到,心底某个角落,那一点点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、关于“或许”的微弱希冀,像风中残烛,噗地一声,彻底熄灭了。
他很好,是真的。但他与她,也真的成了陌路。
自那次晚宴后,王楚钦正式回归国内体育圈的消息不胫而走。他以成功商人的新身份,频繁出现在各种活动和报道中,他的公司也因为他的个人影响力而获得更多关注。
然后,就在孙颖莎试图重新适应这个有王楚钦存在的、却与她无关的世界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提议,通过组织,摆在了她的面前。
找她谈话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。
“莎莎啊,你和大头,是我们乒乓球一个时代的象征,是无数球迷心中的记忆。”领导缓缓说道,“现在呢,大头转型创业,势头不错,但毕竟根基还浅。你呢,虽然还在打球,但也到了要考虑未来规划的时候。”
孙颖莎安静地听着,心里隐隐有了预感。
“组织上考虑,如果你们两位能够……嗯,结合,成立家庭。”领导斟酌着用词,“这无论是对提振我们乒乓球项目的形象和影响力,凝聚球迷感情,还是对大头公司的发展,借助你们共同的影响力更上一层楼,都是非常有帮助的。这可以说是一件多方共赢的好事。”
孙颖莎的心沉了下去,又仿佛飘了起来,一种荒谬和不真实感笼罩了她。联姻?像古代为了邦交和利益的政治联姻?对象是那个她亲手推开、如今形同陌路的王楚钦?
她应该立刻拒绝的。这太荒唐了。
可是,那句“不”字卡在喉咙里,怎么也吐不出来。
内心深处,那被她强行压抑了三年、几乎以为已经死去的渴望,像蛰伏的火山,骤然苏醒,喷发出灼热的、令人晕眩的岩浆。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待在他身边的机会?哪怕只是形式上的?哪怕他依旧恨她、冷漠待她?
这诱惑太大了,大得让她感到恐惧和羞愧。
她垂下眼睫,掩去眸中翻涌的激烈情绪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过了好一会儿,就在领导以为她不会回答,准备再次开口时,她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缥缈、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说:
“……他愿意就好。”
她没有肯定,也没有否定,只是把决定权,轻飘飘地,抛给了那个或许同样觉得荒谬的男人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不同的办公室里,类似的对话也发生在王楚钦和另一位领导之间。
领导阐述了同样的理由,强调了联姻对项目、对他事业的诸多好处。
王楚钦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让人看不出喜怒。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,目光落在窗外,似乎穿透了高楼大厦,看到了很远的地方。
三年了。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,可以平静面对过去。可当“孙颖莎”这个名字和“婚姻”联系在一起被提出时,心底那早已结痂的伤疤,还是传来一阵隐秘的刺痛。
他想起那个傍晚她冰冷的话语,想起她与那位年轻精英相谈甚欢的画面,想起这三年来她在他世界里的彻底缺席。
他需要这场婚姻吗?为了所谓的“形象”?还是为了……别的什么?他猜不透,也不想再猜。
恨意或许早已被时间磨平,但信任的基石早已崩塌,剩下的,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疏离。
如果这是组织希望看到的“圆满”,如果这确实能带来一些实际的利益,如果……她也同意。
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浅笑,语气平淡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:
“她同意就行。”
于是,一场关乎“共赢”的联姻,就在当事人双方这种近乎放弃抵抗、将选择权交给对方的诡异默契下,被敲定了下来。
没有求婚,没有浪漫,甚至没有一次关于未来的沟通。只有组织满意的笑容,和两份签下名字的协议。
他们各自怀揣着无法言说的过去和复杂难辨的心情,走向了那个阳光明媚、却与爱情无关的民政局,拿到了那本象征捆绑、而非结合的红色证书。
——————
孙颖莎是被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胃里隐约的绞痛唤醒的。
她睁开眼,茫然地眨了眨,花了数秒才辨认出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里冷硬的线条。意识回笼,带着冰冷的重量——这里不是她住了多年的运动员公寓,而是她和王楚钦的“婚房”。
屋内一片漆黑,寂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。她竟然在回忆与现实的交织中,不知不觉睡着了,而且睡了这么久。摸索到床头的手机,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眯了眯眼——晚上八点。
八点了。
他果然没有回来。
那句“晚上有应酬,你自己吃饭”言犹在耳,平静,疏离,不带一丝烟火气。她心底那点微弱的、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,像暴露在空气中的火星,噗地一下,再次熄灭了。
她撑着坐起身,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卧而有些酸软。摸索着打开房间的灯,冷白色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,驱散了黑暗,却也照得这间过于整洁、缺乏人气的卧室更加清冷。
孙颖莎趿拉着拖鞋,走向厨房,打开了双开门的大冰箱。
里面几乎是空的。
冷藏室里,只有几瓶昂贵的苏打水孤零零地立着。冷冻室更是空旷,只有一层薄薄的霜。
没有蔬菜,没有水果,没有鸡蛋,更没有任何半成品或熟食。
孙颖莎扶着冰箱门,看着这片“不食人间烟火”的景象,怔住了。
王楚钦以前……不是这样的。
记忆里,还在国家队集训的时候,偶尔他们加练晚了,或者外出比赛住在公寓式酒店,他总会变魔术似的从冰箱里拿出些水果、酸奶或者小点心,嘴里还嘟囔着“莎莎你得补充营养,别饿着”。那时候,他的生活气息是浓厚的,带着年轻人特有的、对生活的粗糙但真诚的热忱。
可现在……
是了。他现在是王总了,有自己的公司,有应接不暇的商务应酬。他的世界被会议、合同、酒局填满,哪里还有时间和心思来顾及冰箱里是否充盈?这里对他而言,或许更像一个高级的、偶尔留宿的酒店套房,而非一个需要经营和温暖的“家”。
孙颖莎拿起手机,打开生鲜配送软件。指尖在屏幕上滑动,挑选着最基础的食材——西红柿,鸡蛋,青菜,几颗土豆,还有牛奶、吐司面包。犹豫了一下,她又往购物车里加了几桶不同口味的泡面。
这些年,她一个人生活,也早已习惯了简单,甚至可以说是将就。食堂是主食阵地,回到自己的小公寓,累了就随便对付一口,或者干脆不吃。泡面是她永恒的储备粮,方便,快捷,能勉强糊口,也无需耗费太多心力。
下单,支付,不过几分钟。
等待配送的时间里,她环顾着这个装修精致却毫无生活痕迹的厨房。锃亮的不锈钢灶具,一尘不染的台面,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然有序,像开发商展示间的样板。这里,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——油烟味,或者说,家的味道。
门铃响了,她定的东西到了。
将大大小小的袋子提进厨房,开始默默地整理。
洗菜,切菜,开火。
厨房里终于响起了烹饪声,热油遇水发出的滋啦声,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,暂时驱散了屋子里的死寂。她炒了一个西红柿鸡蛋,又做了一个醋溜土豆丝,都是最家常的菜色。
不知怎么,每样菜她都炒了很多,盛了满满两大盘,摆在餐桌上,显得与这个冷清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。
做完这一切,她解下围裙,看着桌上热气腾腾、色泽诱人的菜肴,动作停滞了。
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,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:万一……万一他回来了呢?万一他应酬没吃饱,或者只是回来拿东西,看到这些菜,会不会……坐下来一起吃一点?
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,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。
太傻了,孙颖莎。她对自己说。
他明明说了有应酬,说了不回来吃饭。可是,身体的动作先于理智,她还是多做了,做了他以前也喜欢吃的菜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餐桌上的热气彻底消散,屋子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,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。
他没有回来。
期待落空,像一脚踩空楼梯,带来一阵失重的眩晕和更深的疲惫。那刚刚被烹饪动作暂时压下去的食欲,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,胃里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,沉甸甸的,堵得慌。
最终,她默默地拿起碗,只盛了小半碗米饭,就着已经微凉的西红柿鸡蛋,机械地、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,便再也咽不下去。
剩下的菜,她找来保鲜膜,仔细地封好,放进了冰箱里。仿佛这样做,就能封存住那一刻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,也能为这个冰冷的“家”,留下一点点或许永远不会被享用的、虚假的烟火气息。
收拾好厨房,她回到空荡荡的客厅,坐在沙发上,却没有打开电视。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。
新婚第一夜,她的丈夫不知所踪,而她,在对着一室清冷和两盘菜,独自吞咽着这桩婚姻带来的、第一口清晰的苦涩。
王楚钦是几点回来的,孙颖莎毫不知情。
她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,凭借一些细微的痕迹,判断出这个“家”的男主人昨夜归来过。
玄关处,多了一双随意脱下的、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,客厅的沙发上,随意搭着一件西装外套,领带也被扯松了,扔在一边。空气里,隐约残留着一丝清冽的古龙水味和淡淡的酒气。
孙颖莎走向厨房,冰箱里,昨晚她封存好的两盘菜,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。她拿出牛奶和吐司面包,生疏地操作着烤面包机和微波炉。厨房里响起轻微的运作声,给这寂静的清晨增添了一丝虚幻的生气。
她烤了两片面包,热了两杯牛奶。自己坐在餐桌前,安静地吃掉了属于自己的一份。另一份,她用一个干净的盘子装好,杯子也倒满牛奶,放在了餐桌的另一端,那个空着的位置前。
做完这个动作,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,甚至可笑。她明明可以去体育总局的食堂吃早饭,那里品种丰富,营养均衡,比这简单的烤面包牛奶要好得多。
可是……心底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驱使着她。她想为这个冷冰冰的、不像家的“家”,做点什么,哪怕只是准备一份最简单的早餐,哪怕他根本不会碰,她也想留下一点点属于“生活”的印记,证明这里并非只有冰冷的家具和疏离的陌生人。
来到体育总局,不出所料,他们结婚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得沸沸扬扬。
“莎莎,恭喜啊!”
“哇!莎姐,终于修成正果啦!”
“十几年了,太不容易了,真为你们高兴!”
“金童玉女,天作之合,这下圆满了!”
队友、教练、工作人员,见到她无不送上祝福,脸上洋溢着真诚的、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开心的笑容。他们回忆着她和王楚钦在赛场上默契配合的点点滴滴,感慨着这段跨越了漫长职业生涯的情谊终于有了归宿。
孙颖莎站在这些善意的、热烈的包围中,脸上努力维持着恰到好处的、带着一丝羞涩和幸福的微笑,一遍遍地说着“谢谢”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,这笑容背后,是何种滋味的苦涩。
“圆满”?“终成眷属”?
他们看到的,是混双金牌的荣耀,是赛场边递水擦汗的默契,是采访时不经意的眼神交流。他们看不到那冰冷的决裂,看不到三年间刻骨的思念与自我折磨,更看不到此刻那本鲜红结婚证下,是两个比陌生人更疏离、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灵魂。
这份被所有人称颂的“圆满”,于她而言,更像是一场公开的、盛大的、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内情的荒诞剧。她承载着所有人的祝福和期待,却独自咀嚼着无人能言的酸楚。
一整天,她的手机没有安静过,却没有一条消息,来自那个如今在法律上是她最亲密的人的只言片语。没有问她是否到了单位,没有问她中午吃了什么,更没有告诉她晚上会不会回来。
是啊,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。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。多说一句,都显得不合时宜,都是越界。
傍晚,她拖着些许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依旧冷清的公寓。
推开门的瞬间,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餐桌。
早上她精心摆放的那份早餐,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。烤面包片已经变得干硬,失去了刚出炉时的焦香和柔软。杯子里的牛奶,表层结了一层薄薄的、令人不适的奶皮。
它们和她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,像一个被遗忘的舞台布景,无声地诉说着被彻底忽视的尴尬。
他看到了吗?或许看到了,但不在意。或许根本没注意。无论是哪种,结果都一样。
孙颖莎走过去,默默地端起盘子和杯子,将干硬的面片和已经微微变质的牛奶,一起倒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。发出沉闷的、细微的声响。
看着那些食物被丢弃,她的心里,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酸涩。不是委屈,更像是一种努力付诸东流、连一点涟漪都未能激起的无力感。
她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回来,什么时候回来。但她想,无论如何,她应该试着跟他聊一聊。
不是关于过去那些无法言说的误会和牺牲,那些是她准备带进坟墓的秘密。她只是想聊聊现在,聊聊这桩婚姻名义下的、最起码的共处。
比如,是否可以偶尔一起在家吃顿饭?比如,是否可以让这个“家”,稍微有一点共同生活的痕迹?哪怕只是形式上的。
她知道自己或许在奢求。他可能根本不想与她有任何合作之外的交流。但就这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像两个永不相交的平行线,这种窒息般的沉默和忽视,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。
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。
从华灯初上到夜色深沉,门口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音。
她的心情从最初的些许紧张和期待,逐渐变得平静,甚至有些麻木。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,是那种熟悉的、因情绪低落和饮食不规律引发的绞痛。
她蜷缩在沙发上,抱住一个靠垫,试图汲取一点暖意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久到她几乎要在等待中再次睡去,终于,玄关处传来了“滴滴”的指纹识别声,紧接着,是门被推开的声音。
孙颖莎的心猛地一跳,瞬间清醒过来,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。
王楚钦走了进来,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气和一丝比昨晚更重的酒意。他似乎有些疲惫,扯松领带的动作带着惯性的烦躁。当他抬眼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孙颖莎时,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讶异,随即又恢复了那片深潭般的平静。
他显然没料到,她会在这个时间,出现在客厅里。
孙颖莎深吸一口气,鼓足勇气,迎上他的目光,轻声开口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:
“王楚钦,我们……能聊聊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