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花楼的清晨,总是被面汤的香气唤醒。
李莲花挽着袖子,在灶台前忙碌。他的动作行云流水,即便碧茶毒让手腕时常发颤,也不影响他十年如一日的熟练。清汤翻滚,面条在沸水中舒展,他随手撒了把葱花,香气便溢满了整个车厢。
“哥哥……”
软绵绵的奶音从榻上传来,带着刚睡醒的迷糊。绵绵抱着她的小枕头,头发睡得乱糟糟的,像只炸了毛的小猫,跌跌撞撞地爬下榻,循着香味就抱住了李莲花的大腿。
“面面……”她仰起脸,眼睛还没完全睁开,小鼻子却已经一耸一耸地嗅着香气,“是哥哥的面面……”
李莲花没回头,顺手从锅里挑出一小碗,吹凉了递给她:“去桌上坐着吃。”
绵绵却没松手,小胳膊环得更紧,脸蛋在他腿上蹭啊蹭:“要哥哥喂喂……”
“……事多。”李莲花嘴里嫌弃,却真的蹲下身,把她抱到板凳上,用筷子卷了面条,吹了又吹,才送到她嘴边。
绵绵张大小嘴,“嗷呜”一口吞下,幸福地眯起眼,小脚丫在凳子下晃啊晃:“好吃好吃!面面有爱的味道!”
李莲花习惯了她的彩虹屁,继续喂她。可喂着喂着,他发现不对劲——绵绵只吃他喂到嘴边的,旁边方多病买来的精致糕点,她看都不看。
“那个,”李莲花用筷子尖点点盘子里的桂花糕,“不尝尝?”
绵绵扭头,小眉头皱得紧紧的:“不要,不是哥哥做的。”
“挑食。”李莲花评价。
“才不是!”绵绵认真解释,小手指着自己的心口,“崽崽只吃有爱爱味道的东西,外面的糕糕没有。”
李莲花的手顿了顿。
这算什么?三岁半的崽崽,还能尝出食物里有没有“爱”?
正说着,方多病拎着一只处理好的野兔,兴冲冲地冲进来:“绵绵!方哥哥给你烤兔子吃!我手艺可好了,天机山庄的厨子都比不上!”
绵绵眼睛一亮,立刻从板凳上滑下来,迈着小短腿跑过去:“方糖糖哥哥!兔兔!”
方多病受到鼓舞,更加卖力地在火堆上翻烤。可他是个习武之人,哪懂什么火候控制?兔子被他烤得外焦里更焦,黑得像块炭。
“来,尝尝!”方多病信心满满地撕下一条腿,递给绵绵。
李莲花在旁边抱臂看着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他等着看绵绵怎么拒绝——这小东西嘴刁得很,他的面若盐放多一粒都要皱眉头。
可接下来的一幕,让他愣住了。
绵绵接过那条焦黑的兔腿,咬了一小口,小脸蛋上立刻浮现出夸张的幸福表情:“香香!超好吃!”
方多病得意地冲李莲花扬眉:“看吧!本少侠的手艺,连三岁娃娃都征服了!”
可李莲花却看见,绵绵转过身背对方多病时,小脸皱成了苦瓜,悄悄吐着舌头,一副“好难吃但哥哥不能伤心”的表情。
她迈着小短腿,跑到李莲花身边,踮起脚尖,把兔腿举到他嘴边:“哥哥也吃!方糖糖哥哥烤的,有爱爱的味道!”
李莲花垂眸看着她。
小东西的眼神太真诚,真诚到让人无法拒绝。他低头,咬了一小口。
苦的,焦的,还有股糊味。
难吃至极。
可绵绵期待地看着他:“好吃吗?”
李莲花沉默片刻,在方多病得意的目光中,缓缓点头:“……还行。”
绵绵立刻开心了,又跑回去给方多病捧场。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那块焦炭,每吃一口都要夸一句“方糖糖哥哥超厉害”,把方多病哄得眉开眼笑,恨不得再去打十只兔子。
李莲花坐在一旁,看着绵绵被兔肉噎得小脸通红,还强撑着夸方多病,心里莫名不是滋味。
他起身,从行李里翻出一块牛肉,进厨房切成了细丝。碧茶毒让他的手指不稳,切得粗细不均,但他还是耐着性子,用清汤焯熟,拌上一点点酱料。
不多时,一碗清清爽爽的肉丝面端了出来。
“哥哥?”绵绵立刻扔下兔腿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。
“吃不下就别硬撑。”李莲花把面推给她,“吃这个。”
绵绵欢呼一声,捧起碗,大口大口地吃,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夸:“还是哥哥的面面最好吃!天下第一好吃!”
方多病在旁边看着,再看看自己手里黑漆漆的兔子,突然就觉得不香了。
他凑过去,试图分一口:“李莲花,给我尝尝……”
李莲花一筷子敲在他手背上:“自己烤的去。”
语气竟有几分醋意。
方多病捂着被敲红的手背,委屈巴巴地看着绵绵。绵绵想了想,从自己碗里挑出一根肉丝,递到方多病嘴边:“方糖糖哥哥也吃,哥哥做的面面,有爱爱。”
方多病犹豫着张嘴。
肉丝入口,清淡,鲜美,没有多余的调料,却有种让人心安的味道。
他忽然就明白了绵绵说的“爱的味道”是什么。
不是厨艺高超,不是山珍海味,是李莲花在每一碗面里,倾注的耐心和温柔。那是他李相夷早已失去,却又在绵绵身上重新找回的东西。
当晚,李莲花罕见地没有早睡。
他坐在灶台前,翻着一本破旧的食谱,眉头紧锁。碧茶毒让他的味觉有些失灵,他尝不出咸淡,只能凭经验下料。
“哥哥在做什么?”绵绵抱着她的小枕头,揉着眼睛走出来。
“研究新菜谱。”李莲花头也不抬,“省得某人说我只会煮面。”
这个“某人”,显然指白天得意洋洋的方多病。
绵绵爬上板凳,坐在他身边,小脑袋凑过去看食谱。上面的字她不认识,但她能看懂图画。
“这个,”她指着一道清蒸鱼的图谱,小手一挥,“要加花花,香香的!”
“加花?”李莲花疑惑。
“嗯嗯!”绵绵点头如捣蒜,“花花有灵灵,吃了身体好!”
李莲花将信将疑,但还是按她说的,在鱼肚里塞了几瓣采来的野花瓣。出锅时,鱼肉清香扑鼻,竟真的比平日鲜美数倍。
更神奇的是,李莲花尝了一口,体内碧茶毒竟又平息了几分。
他震惊地看着绵绵。
小东西正捧着鱼肉,吃得满脸幸福,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,就解了他几分毒。
从那天起,莲花楼的菜谱上,多了一堆奇奇怪怪的“绵绵特供”——加花瓣的蒸鱼,掺了露水的面条,用清晨第一缕阳光晒过的葱花。
每一道菜,李莲花都认真地按绵绵的“胡言乱语”去做,而效果,却一次比一次好。
他的毒,竟在不知不觉间,被这些看似荒谬的食谱,压制住了三成。
这天晚饭,方多病又厚着脸皮来蹭饭。
李莲花煮了三人份的面,绵绵坐在中间,左边是李莲花,右边是方多病。她吃一口自己的,又看看左边,再看看右边,忽然夹起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肉,举到李莲花嘴边。
“哥哥也补补!”她认真地说,“哥哥最近瘦瘦,要多吃肉肉!”
李莲花怔住。
那块肉,被她的小筷子戳得坑坑洼洼,上面还沾着她的口水。
他本该嫌弃的。
可看着绵绵清澈的眼睛,他竟无法拒绝。
他低头,吃下那块肉。
肉质鲜嫩,汤汁浓郁,更重要的是——一股暖流,顺着喉咙滑进胃里,再散入四肢百骸。
那是绵绵的“气运”,是她作为一个天道幼崽,无意识间给予他的馈赠。
“好吃吗?”绵绵问。
“……嗯。”李莲花的声音有点哑。
方多病在旁边看着,心里酸得冒泡。他也好想被绵绵投喂!
似乎感应到他的想法,绵绵又夹起一块肉,递给方多病:“方糖糖哥哥也吃!哥哥们都要补补!”
方多病受宠若惊地张嘴,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一顿饭下来,绵绵像个小主人,忙前忙后地给两个大男人夹菜,嘴里念叨着:“哥哥吃这个,这个有营养养。”“方糖糖哥哥别吃那个,那个辣辣,会痛痛。”
李莲花和方多病,一个曾经的四顾门门主,一个天机山庄少主,如今却像个乖宝宝,被三岁半的奶团子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饭后,方多病主动请缨洗碗,李莲花坐在窗边,看着绵绵在院子里追蝴蝶。
小东西跑起来摇摇晃晃,像只小鸭子,可他看着,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。
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——麻烦。
可这个麻烦,却在他荒芜的世界里,种下了第一朵花。
“哥哥!”绵绵跑过来,扑进他怀里,举起一只萤火虫,“看!亮亮!”
李莲花接住她,让她坐在自己腿上。
萤火虫在绵绵掌心一闪一闪,微弱的光,照亮了她纯净的笑靥。
“哥哥,”绵绵忽然说,“崽崽会做饭饭,以后哥哥病了,崽崽照顾哥哥!”
李莲花的心,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
他想起十年前,自己身中碧茶毒,从云端跌落泥潭。所有人都离他而去,只有他自己,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了十年。
他习惯了一个人扛,习惯了不依赖任何人。
可这个从天而降的小东西,却信誓旦旦地说,要照顾他。
“……笨蛋。”他低声说,声音却哑得厉害。
“不是笨蛋!”绵绵认真反驳,“崽崽超聪明!爹爹说的!”
她凑近他,小脸蛋贴在他心口,听着他的心跳:“哥哥的砰砰声,好听。”
李莲花没再说话,只是抱紧了她。
夜风微凉,莲花楼的灯火,第一次有了家的温度。
方多病洗完碗出来,看见的就是这一幕。
李莲花抱着绵绵,坐在窗边,月光洒在他们身上,像一幅画。
他忽然就不想过去了。
那是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,他插不进去。
可绵绵眼尖,立刻招手:“方糖糖哥哥!来听雨雨的声音!”
方多病笑了,大步走过去。
三个人,挤在小小的窗边,听夜风吹过竹林,听雨声滴答。
绵绵在中间,左边是李莲花,右边是方多病,像被整个世界守护着。
她打了个哈欠,小脑袋一歪,靠在李莲花怀里睡着了。
方多病压低声音:“李莲花,我们好像……真的在养崽。”
李莲花没回话,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,让绵绵睡得更舒服。
许久,他才轻声说:“……嗯。”
声音很轻,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。
从"天降麻烦"到"心甘情愿当爹",这条路,李莲花只用了四天。
而方多病,也在这条路上,越走越远。
莲花楼外,夜雨敲窗。
屋里,三个人,一颗心。
这颗心,叫绵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