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是冰冷的尴尬。我握着微凉的咖啡杯,指尖发白。
项目在一种微妙而专业的氛围中继续推进。几次接触下来,我愈发看清了这个全新的马嘉祺——他聪明、高效,谈判时寸步不让,却又在细节处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世不恭。
比如,他会在我陈述方案时,突然打断,问的却是:“林总监觉得,这个配色是忧郁多一点,还是叛逆多一点?” 眼神里带着认真的探究,仿佛这真是个核心问题。
又比如,合同条款基本敲定后,他靠在椅背上,懒洋洋地提议:“庆祝一下?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威士忌吧。” 不等我回应,他又自顾自点点头,“就这么定了,下班我来接你。” 那种理所当然的派头,混合着少年时残留的某种固执,让人难以拒绝。
我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。
那家酒吧隐匿在深巷,灯光昏黄,爵士乐低回。几杯酒下肚,隔绝了白日商务场合的正式,气氛松弛下来。
他开始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,点评城市的荒谬,嘲笑某些合作方的愚蠢,言语犀利,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倦怠感。他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,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有时候觉得,这一切,”他指了指周围,又仿佛意指更广阔的世界,“挺没劲的。拼死拼活,得到这些,然后呢?”
他看向我,眼神在迷离的灯光下有些模糊,“林晚,你说,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活着?”
这个问题太沉重,不像那个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的马总会问的。我沉默着,没有回答。
他似乎也并不期待答案,只是嗤笑一声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“算了,不说这些。” 他招招手,又要了一杯。
就在我以为这个夜晚会在他这种消极的放纵中结束时,他忽然转过头,定定地看着我。那层玩世不恭的外壳,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“你知道吗,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“那几年,最难的时候,我常常想起那条铁轨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“想起你抱怨数学题时皱起鼻子的样子,想起……想起那个楼道里,我没能说出口的话。”他自嘲地笑了笑,“那时候真傻,以为不说,就能留住什么。”
他不再看我,目光投向虚无的某处,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说话。“后来,什么都没了。家,钱,希望……感觉像掉进一个黑洞,怎么爬也爬不出来。我就想,算了,就这样吧,烂掉算了。”
“所以,”他深吸一口气,终于再次看向我,眼神里那层伪装彻底剥落,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和一丝……脆弱,“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,吊儿郎当,对什么都好像不在乎……林晚,别被它骗了。”
他微微倾身,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音乐淹没:
“我不是不在乎了。我是太害怕在乎了之后,又会失去。”
那一刻,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。他的玩世不恭,他的漫不经心,他游戏人间般的姿态,不过是一层厚厚的铠甲,用来保护那个曾经被现实击得粉碎的灵魂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他拥有了世人羡慕的一切,内心却依旧停留在那个失去一切的少年。心疼像潮水般漫过心脏。
我伸出手,轻轻覆在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。他的手指微微一颤,但没有躲开。
“马嘉祺,”我看着他眼睛,认真地说,“铁轨还在,虽然锈得更厉害了。数学题我早就会做了。至于那个楼道里没说完的话……”
我顿了顿,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,但勇气却前所未有地充盈。
“你现在,还想说吗?”
他愣住了,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,震惊,迟疑,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。那层坚硬的外壳,在我这句话面前,开始寸寸龟裂。
良久,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,力道很大,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确认。他眼里的玩世不恭彻底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坦诚,和一点点属于过去那个少年的笨拙。
“想。”他哑声说,嘴角终于牵起了一个真实的、不带任何掩饰的弧度。
“想了七年。”
窗外,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,冰冷而疏离。但在这个昏黄的角落,两个走散了七年的灵魂,终于笨拙地、试探着,重新找到了彼此的频率。
这一次,他没有再松开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