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Cheaper.02
天彻底沉了下来,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布,将暗河的院子裹得密不透风。
冷雨淅淅沥沥落着,打在青石板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,混着潮湿的寒意,往人骨头缝里钻。
院子里空荡荡的,只有十七号立在那里。
他举着一把素白的纸伞,伞面被风吹得微微发颤,却撑得笔直。
一身玄色的无名者劲装,在昏暗中几乎要与阴影相融,唯有握着伞柄的手,苍白得显眼,指节绷得紧紧的,连带着伞骨都似在微微震颤。
他就那么站着,一动不动,像一尊被遗忘在雨里的石像。
目光落在院子尽头那道通往外界的暗门,空洞却又执拗,仿佛在等什么人,又仿佛只是在对着一片虚无发呆。
他在等什么?
所有人心里都装着同一个答案。
——他在等六十三号。
多可笑。
做点灯童子的人,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。
这是暗河百年不变的铁律,是刻在每个无名者骨血里的认知。
那不是等待,是徒劳的执念,是明知不可能,却偏要撞南墙的愚蠢。
我躲在廊下,看着雨幕中的那个身影,心底满是不解。
暗河的人,早该学会麻木,学会遗忘,学会对生死漠然处之。
十七号明明也该懂的,他亲眼见过太多离别,亲身体验过暗河的冰冷,可为什么偏偏对六十三号,这般固执?
雨越下越大,纸伞遮不住漫天的雨丝,他的肩头早已被打湿,却依旧没有挪动半步。
风卷着雨,模糊了他的轮廓,也模糊了那份不切实际的等待。
我看着他,忽然觉得,比起那些在竞争中变得冷漠麻木的无名者,十七号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固执,或许才是暗河里最残忍的东西。
它让早已死寂的心,又重新燃起了不该有的希望,最后只能被这无尽的风雨,一点点浇灭,连灰烬都不剩。
雨势愈发汹涌,豆大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,噼啪作响,溅起的水花混着泥点,在地面晕开一片浑浊的湿痕。
风也烈了,卷着雨幕横冲直撞,将十七号手中的素白纸伞吹得猎猎作响,伞沿的雨丝顺着弧度倾泻而下,打湿了他半边玄色劲装,贴在身上,勾勒出紧绷的肩线。
他没有再站在原地等待,脚步缓缓抬起,踩进积水里,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纸伞依旧撑得笔直,却遮不住他眼底的执拗,顺着暗河地道通往外界的方向,一步步走了出去。
那背影在漫天风雨里显得格外单薄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,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。
他要去找六十三号吗?
我站在廊下,望着他离去的方向,心底默默泛起这个念头。
答案几乎是肯定的。
只是这份寻找,从一开始就没有归途。
他找的,绝不会是活着的六十三号,大概率,是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。
六十三号做了点灯童子,历来无人能归,他必然也早已化作黑暗的一部分,或许尸骨无存,或许在某个荒芜的角落,被风雨侵蚀。
可十七号偏要去,偏要执着地把他找回来,哪怕只是一捧残骨,一缕余温。
可就算找回来了,又能如何?
我想起暗河的规矩,想起教习们冰冷的眼神。
在这里,无名者的命如同草芥。
生是暗河的棋,死是暗河的尘,从来没有“下葬”一说,更不允许有人为同伴流露半分温情,违者,便是重罚,甚至是死。
十七号若真把六十三号的尸体带回来,等待他的,绝不会是成全,只会是教习们的斥责与惩戒。
道理我都懂,可莫名的,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去,没有回到阴暗的住处继续打磨兵器,也没有去想这场徒劳的寻找终将换来怎样的结局。
我只是迈开脚步,走到了院子中央,举着一把伞,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伞面,取代了廊下的避风处。
我在等。
等什么?
连我自己都有些茫然。
或许是等十七号狼狈归来的身影,或许是等他没能找到尸体、失魂落魄的模样,又或许,只是下意识地,想陪着他,完成这场明知徒劳却无比执拗的等待。
雨还在下,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,将整个暗河的院子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。
我站在原地,与十七号先前站立的位置遥遥相对,在这片冰冷的雨幕中,等着一个或许会带着尸体归来,或许会一无所获的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