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eaper.03
雨还在下，绵密又冰冷，把视线糊成一片朦胧的灰。
我在院子里站得久了，指尖冻得发僵，却还是下意识地望着十七号离去的方向，不肯挪步。
等着等着，远处地道口的阴影里，忽然晃出一个模糊的身影。
身形单薄，撑着那把快要被风雨掀翻的纸伞，脚步沉重，一步步朝着院子这边挪来。
是他，我几乎立刻就断定，是十七号回来了。
心跳莫名顿了一下，我直直地望着那个身影，看着他穿过漫天雨幕，一点点走近。
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，终于看清了，他的背上伏着一个人，身形蜷缩，衣衫破烂不堪，被十七号用布条紧紧捆在肩头，不至于滑落。
是六十三号吗？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就被我自己笃定。
不会是别人的，在这暗河之外，十七号不会为任何人这般拼命，更不会背着一个人，在这样的风雨里，踽踽独行。
只能是六十三号，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在点灯之地的六十三号。
可带回来一具尸体，又有什么用呢？
我在心里反复想着。
违逆暗河的规矩，换来一具冰冷的躯壳，最后只会是两人的尸骨一同被丢弃，连这点执念都留不住。
十七号的固执，终究还是落得一场空。
他走进院子，目光扫过来，在看到站在雨里的我时，明显愣了一下。
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里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，像是没想到，会有人在这里等着。
但他什么也没说，没有询问，没有驱赶，只是微微颔首，脚步未停，背着肩上的人，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。
擦肩而过的瞬间，风恰好吹开了六十三号额前湿漉漉的碎发，也吹来了一丝极淡的气息。
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，心头猛地一震。
那不是尸体的冰冷死寂，而是微弱却真实的起伏，是呼吸。
他还活着。
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，在我心底炸开。
历来做点灯童子的，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，六十三号，竟然成了那个例外。
我站在原地，看着十七号背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，浑身的寒意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惊驱散，只剩下满心的不可思议。
雨还在下，可这一刻，连雨丝都好像没那么冰冷了。
我看着十七号小心翼翼地将六十三号从背上挪下来，扶进他那间狭小逼仄的住处。
屋里没有点灯，只有窗外漏进来的微弱天光，勉强能看清六十三号浑身的伤。
深浅不一的刀痕划破衣衫，渗着暗红的血，有的已经结痂，有的还在不断渗血，连脖颈处都缠着几道细细的勒痕，该是点灯之地留下的印记。
十七号半跪在地，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常年握剑的杀手，小心翼翼地拆开六十三号破烂的衣衫，取出自己的药瓶。
可我看得清楚，那瓶子小小的，里面的药膏所剩无几，不过是无名者标配的份额，勉强够应付些皮外伤。
面对六十三号满身的重创，这点药，分明是杯水车薪，连伤口都未必能涂遍。
暗河的规矩，早把我们刻成了自私的模样。
无名者的药，从来都是按份分配，多一分都求不来，每个人都只能省着用，应对自己训练时的伤痛。
谁也不会把自己的药分给别人，毕竟，在这暗河里，连自己的命都要拼尽全力去护，哪里还有余裕顾念他人？
我见过太多人，哪怕同伴重伤濒死，也只会冷眼旁观，转身离去。
看着十七号指尖微微发颤，反复挤压着药瓶，却只挤出一点点药膏，眼底满是焦灼与无措，我的指尖不自觉地缩了缩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。
没有多想，我转身便往自己的住处走。
那里，也藏着一小瓶省下来的药膏，是我上次受伤后剩下的，本打算留着应付下次的意外。
脚步比思绪更快，等我反应过来时，已经攥着药瓶，重新站在了十七号的房门口。
我轻轻叩了叩门板，十七号抬起头，眼里满是诧异，似乎没料到我会去而复返。
我没有说话，只是伸出手，将那瓶药膏递到他面前，瓶身还沾着我手心的温度，也沾着窗外飘进来的雨丝。
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往日里，我和十七号、六十三号，不过是点头之交的无名者，是暗河里彼此竞争的对手。
我本该像其他人一样，冷眼看完这场徒劳的挣扎，转身继续打磨自己的剑。
可刚才那一刻，看着十七号的无措，心底莫名冒出一个念头。
——把药给他。
于是，我就这么做了。
十七号怔怔地看着我递过去的药瓶，又看了看我，愣了几秒，才伸手接了过去。
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指尖，都是一样的冰凉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紧接着，我听见他低声说了两个字，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地穿透了窗外的雨声，落在我耳边。
-十七-“谢谢。”
这两个字，在暗河里太过罕见，罕见得让我有些手足无措。
我没有回应，只是摇了摇头，转身便走，不敢多留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身后，传来十七号继续为六十三号上药的细微声响，混着窗外的雨声，竟奇异地驱散了几分暗河的冰冷。
我攥了攥空了的手心，心里空荡荡的，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，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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