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档案馆位于一栋颇有年头的苏式建筑内，空气里常年漂浮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。阳光透过高窗，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沉的微粒，却驱不散那股陈年的阴凉。
秦风出示了证件和相关手续，坐在指定的阅览区。他面前摊开着几本厚重泛黄、书页边缘已经脆化的地方志和旧时商户名录。他的目标明确：查找民国中后期，与刺绣行业相关，尤其是可能名号为“苏”或有年轻女性失踪、死亡的记录。
时间在翻阅旧纸的沙沙声中流逝。大部分记录都枯燥而笼统，记载着商会变迁、行业兴衰，偶有提及某位技艺精湛的绣工，也多是只言片语，难觅具体生平。
秦风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，理性的思维再次开始质疑这次行动的可行性。仅凭“绣娘”二字和一个模糊的莲纹，在这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寻找一个可能被历史彻底遗忘的个体，无异于大海捞针。他甚至开始怀疑，早上那“绣娘”二字，是否是自己潜意识投射的结果。
就在他准备合上手中那本《城南工商旧录》时，指尖无意间拂过一页记录着当年几家知名绣庄名单的页面。
一股极其微弱、但绝不属于这里的阴冷气息，倏地掠过他的指尖。
秦风动作一顿。
他低头，仔细看向自己手指触碰的地方。那是一行竖排的小字：“‘锦云绣坊’，坊主林氏，擅工笔花鸟、缠枝纹样，客多绅宦……”
他的目光凝固在“缠枝纹样”四个字上。
几乎是同时，他感到自己放在桌下的左手，手背皮肤传来一阵轻微的、如同被冰冷发丝扫过的触感。那感觉转瞬即逝，却让他脊背瞬间挺直。
不是幻觉。她在这里。而且，她在指引他。
秦风立刻重新集中精神，仔细阅读关于“锦云绣坊”的记录。记载很简略，只提及绣坊地址在当时的城南清河街一带，生意曾红火一时，后因战乱渐趋没落，最终在四十年代末关闭，具体原因不详。坊主林氏，名讳不详，只知是寡妇，独自经营。
清河街……秦风回忆着现在的城市地图，那片区域正是老城改造的核心区，那口古井，就在清河街的范围内！
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。这位苏眠，很可能就是“锦云绣坊”的绣娘。
他立刻向档案馆工作人员请求调阅与“锦云绣坊”相关的更详细资料，特别是人员记录或当年的事件剪报。
等待的过程中，那股阴冷的气息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周围，不像之前那般具有压迫感，更像是一种沉默的陪伴，或者说，监督。
工作人员抱来一摞用牛皮纸袋装着的零散资料，大多是旧时报纸的剪贴和部分未装订的往来书信底稿。年代久远，纸张脆弱，需要极其小心地翻阅。
秦风戴上了白手套，一份一份地仔细查看。大多是些绣品的订单记录、布料采买的清单，字迹潦草，信息琐碎。
就在他快要放弃，以为不会有更多发现时，他在一叠信纸的底部，抽出了一张略显不同的纸。那是一张泛黄脆化的旧式收据，抬头模糊能辨“锦云绣坊”的字样，而收据的右下角，盖着一个清晰的、拇指大小的朱红色印章。
印章的图案，正是缠枝莲花。
与女尸旗袍领口、与便签纸上凭空出现的墨迹，一模一样！
秦风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小心地将收据拿到眼前，借着窗外投入的光线仔细辨认。印章旁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，似乎是绣坊的标记或某位绣娘的私印，字迹比印章模糊许多，但依稀可辨：
眠工。
眠……苏眠！
收据的日期，是民国三十六年，公历1947年。
时间、地点、身份、信物，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，指向一个确凿的存在——苏眠，锦云绣坊的绣娘，于1947年或之后不久，死于，或者说，被葬于那口古井之中。
秦风缓缓放下收据，深吸了一口档案馆冰凉的空气。他转过头，看向身侧空着的座椅，低声说道：
“找到你了，苏眠。”
阳光透过高窗，照在空椅上，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飞舞。没有回应。
但秦风能感觉到，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，在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，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，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，穿越了七十余年的时光，终于等来了回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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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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