档案馆传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 死水潭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,秦风却已无暇细究柳采薇与莲花胎记背后更深的联系。一种更直接、更凶险的接触,正以他无法抗拒的方式降临。
白天在法医中心处理常规案件时,他便开始感到隐隐的不适。并非生理上的病痛,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沉重粘滞感,仿佛意识被浸入了冰冷粘稠的胶质中,思维运转都比平时迟缓了半分。空气中那股属于苏眠的阴冷气息,似乎不再仅仅萦绕在外,而是试图向内渗透。
他知道,这是过度主动尝试“连接”那片残存记忆的副作用。他的“共情”能力,在苏眠强烈执念的牵引和他自身不设防的开放下,正在变得不受控制。
当晚,他刚在公寓的书桌前坐下,准备整理柳采薇和林瀚文的新线索,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便猛地攫住了他。
眼前的电脑屏幕、摊开的笔记、台灯的光晕……一切景象开始扭曲、拉长、旋转,如同被投入一个巨大的漩涡。耳边响起尖锐的鸣音,盖过了窗外的一切声响。
他试图抓住桌沿稳定自己,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。
冰冷……
窒息……
绝望……
比上一次在工地边缘更强烈数倍的感官冲击,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。这一次,不再是旁观碎片化的幻象,而是……代入!
他不再是秦风。
他是苏眠。
他(她)能感觉到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手腕的皮肉,火辣辣地疼。嘴里被塞了满是霉味的布团,呛得他(她)直流眼泪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眼前一片黑暗,只能凭借颠簸和沉闷的引擎声判断,自己似乎被囚禁在一个狭小、行进中的空间里——是那辆黑色雪佛兰的后备箱吗?
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,几乎要将其勒碎。他(她)能听到前面座位上隐约传来的、属于男人的、粗重的呼吸声,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焦躁与……兴奋?
车子停了。后备箱被打开。模糊的光线刺入,他(她)看到那个穿着深色长衫的身影逆光而立,帽檐下的脸依旧模糊,但右下颌那块深色的疤痕,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一个邪恶的标记。
“唔……唔!” 他(她)拼命挣扎,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。
男人没有说话,只是粗暴地将他(她)从后备箱里拖拽出来。力气大得惊人。他(她)的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,钻心地疼。
接着是拖行。身体摩擦过粗糙的石板路、杂草、湿泥……阴冷潮湿的气息越来越重。他(她)看到了那口熟悉的古井,井口黑洞洞的,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。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 巨大的绝望让他(她)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挣扎。
男人似乎被激怒了,低吼了一声,一只手死死捂住他(她)的口鼻,另一只手……掏出了什么东西!一道冰冷的金属寒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!
不是推入井中!是先用了凶器!
是那把后来在尸检中,因尸体长期浸泡、软组织缺失而未能发现的凶器?!
剧烈的、撕裂般的疼痛从胸口传来!冰冷,然后是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,浸湿了月白色的旗袍前襟。
他(她)的瞳孔骤然放大,视野开始模糊、变暗。最后映入眼帘的,是男人靠近的、带着那块疤痕的下颌,以及那双眼睛里……混合着残忍、快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的眸光。
然后是天旋地转,是无尽的冰冷井水包裹而来,是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……
“呃啊——!”
秦风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剧烈地喘息着,额头上青筋暴起,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。他捂住自己的胸口,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利刃刺穿的剧痛和冰冷。窒息感如此真实,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。
眼前不再是民国旧街和古井,而是他熟悉的公寓书房。但他整个人,却如同刚从冰水里打捞出来,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共情……这一次,他几乎完整地体验了苏眠被杀前最后时刻的痛苦与恐惧!
那不是幻象,那是临死前的记忆回放!是苏眠用她最后的力量,将这份刻骨铭心的痛苦,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!
书桌上的台灯,啪地一声熄灭了。紧接着,客厅的灯,卧室的灯……整个公寓的电源仿佛被瞬间切断,陷入一片黑暗。只有窗外远处的霓虹,提供着微弱的光源。
阴冷的气息浓郁到了极点,几乎凝成实质,在黑暗中无声地翻涌、咆哮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滔天的怨愤与悲恸。
秦风在黑暗中摸索着,扶住墙壁,勉强站稳。他能感觉到,苏眠的意识因为这段最痛苦记忆的被触发,而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、近乎失控的状态。
“苏……眠……” 他声音沙哑地唤道,试图安抚那汹涌的怨念。
没有回应。只有更深的寒冷弥漫开来,窗玻璃上开始迅速凝结厚厚的冰花,发出细微的“咔咔”声。
秦风知道,不能再这样下去。苏眠的执念太深,痛苦太重,这样直接的共情,不仅对他自身是巨大的负担和伤害,也可能导致苏眠的魂灵因怨气失控而彻底迷失。
他必须找到方法,既能追寻真相,又能……保护她,或者说,保护他们彼此,不被这沉重的过往共同拖入毁灭的深渊。
他在黑暗中闭上眼,不再抗拒那冰冷的包裹,而是尝试传递自己的意念,不是追问,而是……承诺。
“我看到了……我都看到了……” 他低声说,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清晰,“林瀚文……那把刀……你的血……”
周围的阴冷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“我会找到证据。我会让他……付出代价。”
冰花凝结的速度减缓了。
“但你需要……冷静。苏眠,相信我。”
黑暗中,一只无形、冰冷的手,仿佛轻轻触碰了一下他依旧在隐隐作痛的胸口。那触碰不再带着死亡的戾气,而是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……颤抖。
然后,如同潮水退去,浓郁的阴冷开始缓缓消散。电源啪嗒一声恢复,台灯重新亮起,驱散了满室黑暗。
窗玻璃上的冰花迅速消融,化作水痕滑落。
秦风疲惫地滑坐在地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望着窗外遥远的灯火,胸口那幻痛般的冰冷感,与苏眠残留的、无声的悲鸣交织在一起。
他明白了。
他们之间的连接,已深入骨髓。他不仅是她的侦探,也成了她痛苦的容器。
而这条路,注定要背负着她的冰冷与绝望,一同走向那个迟了七十多年的终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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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