共情带来的濒死体验,如同一场高烧后的虚脱,让秦风的精神力损耗巨大。接连两天,他都处于一种低靡的状态,畏寒,食欲不振,偶尔的声响都能让他心惊。苏眠的气息似乎也因那次剧烈的能量爆发而变得微弱,公寓里那如影随形的阴冷感淡去了不少,只剩下一种若有若无的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维系。
但秦风知道,她还在。那份沉甸甸的执念,并未消散,只是暂时蛰伏。
他强迫自己恢复正常作息,回到法医中心处理积压的工作。理性的堡垒需要重建,他不能让自己彻底被那非理性的领域吞噬。然而,林瀚文、柳采薇、莲花胎记、黑色雪佛兰、利刃刺穿的冰冷痛感……这些碎片日夜在他脑海中盘旋,组合又打散。
档案馆李主任那边暂时没有新的发现,关于柳采薇的下落,关于林瀚文在刊登寻人启事后的去向,依旧成谜。那个年代的记录本就支离破碎,许多人和事,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隐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。
这天下午,秦风在处理一桩现代溺水案的比对报告时,目光无意间扫过电脑屏幕上自动关联的一条旧闻推送——关于本地一个即将被拆除的老旧图书馆的文献转移通知。那家图书馆位于城南,建成年代颇早,藏有不少建国初期的地方文献和未及整理的捐赠资料。
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秦风的脑海。
官方档案馆的记录可能因为战乱、保管不善而缺失,但那些散落在民间、未被系统收录的捐赠资料里,会不会有漏网之鱼?比如,某些家族后人捐赠的故纸堆里,可能就夹杂着不为人知的信件、日记,甚至是……未及销毁的秘密?
林家在本地曾是富户,即便没落,其家族成员或后代,是否可能向这类地方性的小图书馆捐赠过物品?
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。他立刻查明了那家图书馆的地址和闭馆前最后的信息整理日程。时间紧迫,图书馆下周就要清空交付拆迁了。
他没有犹豫,当天下午就请了假,驱车前往。
这家名为“南华”的图书馆比他想象的还要老旧破败。墙壁斑驳,木质书架散发着霉味,空气里漂浮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酸腐气息。大部分书籍已经被打包,堆放在角落,准备运走或处理。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进行最后的清点登记。
秦风出示了证件,说明了来意(以研究地方商业史为由),希望能查阅图书馆尚未打包的、与本地旧时商户家族相关的捐赠资料。
一位年迈的管理员打量了他几眼,大概是看他气质不像胡闹的人,便指了指阅览室最里面几个贴着“待处理”、“未编目”标签的纸箱。“都在那儿了,自己找吧,动作快点,我们下班前要清场。”
秦风道了谢,走到那几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前。打开第一个,里面是些五六十年代的通俗小说和过期杂志,毫无价值。第二个箱子,是一些地方戏曲的工尺谱和演出单张。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。
当他打开第三个,也是最后一个贴着“杂项捐赠”的箱子时,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。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旧账本、信札、黑白照片,甚至还有几本边缘卷曲的练习簿。
他耐着性子,一件一件地翻检。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,记录着普通人的柴米油盐。
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,一本深蓝色布面、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硬壳笔记本,吸引了他的注意。笔记本很厚,边角磨损严重。他将其抽了出来。
翻开第一页,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中带着一丝锋锐的字迹:
林慕莲杂记
林慕莲?不是林瀚文。但姓林!
秦风的心跳开始加速。他快速翻阅起来。笔记的前半部分,记录的是一些绣品的花样构思、配色心得,间或夹杂着对某些顾客的抱怨,对时局动荡的忧虑。笔迹与收据上“眠工”二字有几分相似,但更为成熟流畅。
这似乎是……锦云绣坊坊主,林氏本人的笔记!
他强压下激动,继续向后翻。笔记的内容逐渐变得稀疏,情绪也越发低沉。到了笔记靠后的部分,几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絮语,字迹也时而潦草,时而颤抖。
“……瀚文又几日未归,听闻又与那戏子纠缠不清,家门不幸……”
“……那苏眠丫头,手艺是好的,性子却烈,竟敢顶撞于我……”
“……心口疼得厉害,这绣坊,怕是撑不下去了……”
“……他今日回来,眼神骇人,身上似有血迹,问也不答,我这心里……”
血迹?!
秦风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一行。时间推断,应该是在苏眠失踪前后!
他屏住呼吸,继续往下看。后面的几页似乎被撕掉了,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。再往后翻,笔记突兀地中断了。只在最后一页的右下角,用极其虚弱、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迹,写着一行小字:
“……若有不测,皆因孽子……望见者……送至……香……港……九龙……林……慕……莲……”
字迹到此彻底模糊,无法辨认具体地址。
信息量巨大!
林慕莲,就是林氏!她知晓儿子林瀚文的恶行,甚至可能亲眼见到了他身上的血迹!她预感到了不测,无论是针对她自己还是别的,她试图留下信息,并希望这本笔记能被送到香港九龙!她是在提醒谁?还是在安排后路?
林瀚文后来去了香港?化名?还是林慕莲本人想逃往香港?
“林慕莲”这个名字,和“林瀚文”一样,都带着一种文人气息,符合当时乡绅家庭给子女取名的习惯。
秦风合上笔记本,感觉手心有些汗湿。这本意外发现的笔记,几乎坐实了林瀚文的嫌疑,也揭示了林氏在其中知情甚至可能试图阻止的角色。更重要的是,它指向了一个可能的方向——香港!
图书馆的管理员开始催促清场。秦风立刻办理了这本笔记的临时借阅手续(以研究需要为由,承诺用后归还),将其小心地放入公文包。
离开图书馆,坐进车里,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。他抚摸着公文包里那本陈旧笔记粗糙的封面,仿佛能感受到七十多年前,那位母亲在写下这些字句时的恐惧、无奈与决绝。
“林慕莲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。
副驾驶座上,那股微弱了好几天的阴冷气息,似乎波动了一下,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。
苏眠也感应到了吗?感应到了这指向凶手、也指向其帮凶(或另一个受害者)母亲的关键证据?
秦风抬起头,看向后视镜。镜子里,只有他一个人略显苍白的脸。
但他知道,这场跨越时空的追缉,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、可以追寻的地理坐标。
香港,九龙。
林瀚文,或者林慕莲,你们究竟谁去了那里?你们能逃得过阳间的法律,难道还能逃得过……这阴魂不散的索命债吗?
夜色渐浓,秦风发动汽车,驶入车流。下一步,是如何利用这本笔记,以及“林慕莲”和“香港九龙”这条线索,继续深挖下去。这需要更广泛的资源,甚至可能需要……跨境查询。
真相的拼图,正一块块地,从尘埃中被撬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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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