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数学课的粉笔灰混着暑气飘在空气里，林星辞盯着黑板上绕成一团的函数公式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扉页自己刚写下的名字。南方的课本版式和这里不一样，连纸张的厚度都偏薄，翻页时总带着点轻飘飘的声响，像他此刻悬着的心思。
江逾白没怎么听课，单手支着下巴看窗外，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，偶尔偏头扫一眼林星辞紧绷的侧脸，嘴角会偷偷勾一下。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隔了层水，嗡嗡的，林星辞走神的间隙，桌下突然被塞进来一颗薄荷糖，糖纸是淡绿色的，带着点清清凉凉的薄荷香。
他偏头看江逾白，对方没回头，只是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含着，提提神，老周的数学课，听久了容易犯困。”
林星辞捏着那颗糖，糖纸的纹路硌着掌心，他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剥开塞进嘴里。薄荷的凉意瞬间漫开，从舌尖到喉管，压下了几分陌生环境带来的局促。他偷偷抬眼，看见江逾白的后颈沾着一点细碎的汗珠，被窗外的阳光照得发亮，校服领口松垮的弧度里，漏出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线条。
下课铃响的瞬间，江逾白就站了起来，捞起椅背上的篮球往肩上一搭，篮球的纹路蹭过他颈侧的皮肤，他毫不在意，回头冲林星辞扬了扬下巴：“去不去操场？反正下节是自习，老周不查堂。”
林星辞看了眼满桌的新课本，封面还带着印刷厂的油墨味，摇了摇头：“我先把课本理一下。”
“行，”江逾白没勉强，指尖在他桌角敲了敲，指节敲出轻脆的声响，“那我晚点回来找你，别乱跑。”说完就勾着前排男生的肩膀，闹哄哄地出了教室，篮球砸在走廊地面的声响，混着他清亮的笑闹声，一点点远了。
教室里瞬间空了大半，只剩零星几个人低头写作业。林星辞把课本按科目整理好，塞进桌膛，桌膛里还残留着江逾白留下的淡淡皂角香，混着一点篮球橡胶的味道。他走到窗边，手肘撑在磨得发亮的窗沿上，看向操场。
篮球砸地的“咚咚”声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传过来，江逾白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扎眼。他穿的是宽松的校服短袖，被风掀起衣角，露出一截纤细的腰，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滑，滴进敞开的领口，他抬手用手背随便抹了一把，抬手投篮时，腕骨的弧度利落又好看，篮球擦着篮板入网，惹来一片起哄的喊声，他回头笑骂着推了把队友，眉眼张扬得像盛了满膛的夏日阳光。
蝉鸣依旧聒噪，却好像没那么让人烦躁了。林星辞看着他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沿的纹路，心里那点悬着的局促，像被晚风拂过的云，悄悄散了些。
放学的铃声落下来时，林星辞正低头收拾书包，拉链刚拉到一半，江逾白就凑了过来，肩上还搭着半干的毛巾，带着点汗水和皂角的味道，混着傍晚的草木气，扑在林星辞鼻尖。“走了，”他说，手指点了点林星辞的书包带，“带你抄近路回家，比走正门快十分钟。”
林星辞没拒绝，跟着他走出教学楼。六月的傍晚，风终于凉了点，吹在身上，裹着傍晚橘粉色的霞光。江逾白推着一辆半旧的单车走过来，车把缠着磨旧的黑胶带，车筐里塞着个皱巴巴的作业本，他把单车往林星辞面前一推：“我载你，省得走路。”
林星辞愣了一下，指尖蜷了蜷：“我……我不会坐单车后座。”他在南方待了十几年，上学要么走路要么坐公交，小城的巷弄窄，没人骑单车，他从没坐过。
江逾白笑了，露出一点小虎牙，翻身上车，车座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，他拍了拍后座，掌心落在磨得发白的坐垫上：“没事，抓着我衣角就行，我骑慢点儿，保证不摔着你。”
林星辞犹豫着坐上去，单车后座有点窄，他只能微微侧着身子，指尖轻轻揪着江逾白校服的后摆，布料柔软，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，还有淡淡的薄荷糖味。江逾白蹬着脚踏板，单车慢慢驶离校门口，车轮碾过路边的梧桐落叶，发出“咔嚓”的轻响，拐进旁边的小巷。
巷子里种满了梧桐树，枝叶交错，把夕阳剪成细碎的光斑，落在两人身上。墙根儿底下摆着个旧竹筐，筐里摆着几支裹着玻璃纸的冰棍，白发的老奶奶摇着蒲扇，看见江逾白就笑：“小白，又带同学来啦？要不要吃根绿豆冰棍？”
“婶儿，来两根！”江逾白掏出口袋里的零钱递过去，回头冲林星辞晃了晃手里的冰棍，“尝尝，这巷子里的招牌，比校门口的好吃多了。”
林星辞接过冰棍，玻璃纸裹着的凉意渗到手心，他剥开咬了一口，绿豆的甜香混着冰碴的凉，在舌尖化开。江逾白咬着冰棍，单脚撑地，看着林星辞小口咬着的样子，嘴角的笑意藏不住：“南方没有这个吧？我小时候天天偷跑出来买，被我妈追着打。”
林星辞低头看着冰棍上融化的甜水，滴在手背上，凉丝丝的，轻声问：“你每天都走这儿吗？”
“差不多，”江逾白蹬起单车，继续往前骑，巷子里的风卷着梧桐叶的味道扑过来，他偏过头，余光扫到林星辞垂着的眼睫，长长的，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，“以后你跟我走，保准不绕路，也没人敢找你麻烦。我在这片区，还是有点面子的。”他语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的小得意，尾音扬着，像偷吃到糖的小孩。
单车拐过一个转角，晚风更凉了，蝉鸣渐渐淡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巷口小贩的叫卖声，还有远处人家飘来的饭菜香。林星辞揪着江逾白衣角的手指松了点，他抬头看向前方，江逾白的背影清瘦却挺拔，被夕阳镀上一层暖金色的边，骑着单车穿过霞光，车铃轻轻响着，“叮铃”一声，像敲在林星辞十七岁的心上。
他突然觉得，这座陌生的北方城市，好像也没那么难融入了。风掠过耳侧，带着冰棍的甜、草木的香，还有江逾白身上的少年气，林星辞悄悄抬眼，看着前方晃动的背影，嘴角轻轻勾了一下，连指尖的凉意，都变得温柔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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