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鸢揣着那只绣鞋,一路贴着墙根潜回寝院。门一阖,她迫不及待掰开鞋跟——湿泥簌落,露出半页薄纸,纸质粗粝,染着墨痕与盐霜。借烛火微光,她只来得及看清抬头:沈怀瑾,私盐三十万担。后面却被水渍晕开,像有人故意抹掉关键数字。她心头骤跳——这是能将父亲与萧庭生一并钉死的铁证,却缺了最后一环。
她正欲凑火烤干,窗纸却“噗”地轻响,一抹黑影一闪即逝。沈鸢指尖顿住,屏息吹灭烛芯,拔下鬓边银钗,悄步逼近。窗外雪停,月色薄如刃,映出一串湿脚印——小巧,鞋底纹与她方才在暗廊所见如出一辙。那人未走,正贴墙而立,呼吸声轻浅,却带着淡淡海盐味
“侧妃,可曾安歇?”赵嬷嬷的声音突兀在门外,平板里带着审视。沈鸢迅速把残账塞进中衣,鞋跟合拢,顺势倒回榻上,装出被梦魇惊醒的柔弱。门被推开一条缝,灯笼光扫过,照出她额上冷汗。“嬷嬷,我怕……”嗓音软糯,尾音颤得恰到好处。赵嬷嬷盯了片刻,吩咐人加强巡夜,方转身离去。黑影亦随之隐没,窗外只余风声。
次日卯初,府中突然查账,说是盐库亏空三千斤。侍卫穿梭,盘问所有夜间当值者。沈鸢被请到外堂,赵嬷嬷端着那只绣鞋,鞋里泥已干,结成灰白盐壳。“侧妃可知,此物何来?”语气依旧恭敬,眼神却像钩子。沈鸢低眸,装傻充愣:“昨夜迷路,见廊下弃鞋可爱,便拾回想改做暖套。”说罢,捧起绣鞋,以袖角蹭了蹭,盐粒簌簌落进火盆,发出轻微“嗤”响,瞬间化无。
赵嬷嬷不语,只以银筷拨弄炭火,火苗窜高,映得她脸色阴晴不定。沈鸢心念电转,忽然伸手捧过案上雪壶,捏一团热雪,递到嬷嬷掌心:“雪可去腥,嬷嬷消气。”冷热骤激,赵嬷嬷指节微松。沈鸢顺势跪下,以袖替她拭手,袖口沾盐,借雪水化去痕迹。一套动作温顺谦卑,倒叫对方寻不出错处。嬷嬷终冷哼一声,转身去搜别人院落。
人散院空,沈鸢阖门,指腹轻刮鞋底——粒粒海盐晶亮,在掌心滚动,像微型雪丘。京城不靠海,雪里也不该有盐。这盐从哪来?又是谁踏雪而来,专把“三十万担”的缺口引到她脚下?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并非唯一寻宝者,暗处还有一只手,在推她走向真相,也在推她走向深渊
午后,萧庭生传召。书斋帘低,药香浓得发苦。案上摆着那只绣鞋,鞋跟已被撬开,却空无一物。男人以指尖轻敲桌面,声音低缓:“侧妃可知,盐从何来?”沈鸢抬眸,正撞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。她咬唇,忽然以袖中毒粉轻抹指尖,血珠渗出,滴在鞋面盐粒上,瞬间紫黑,证明自己亦被算计。萧庭生挑眉,似笑非笑,顺手抛来一枚“避祸”玉佩,佩内暗槽却空着,像在等她主动填充秘密。
夜里,她回房熄灯,将玉佩对着月光轻掰,“咔”一声弹出薄如蝉翼的铜片,上面刻着微型盐道图,终点直指皇家书院——凤池。那是谢婉宁旧日地盘,也是她昨夜取鞋的地方。图旁还有小字:亥时,盐库,火起。像是邀约,又像催命。她指腹抚过铜片,凉意直透骨缝——暗处那人不仅知道她拿了什么,还知道她下一步要去哪。
亥时未到,她已潜至盐库外。夜巡侍卫比平日多一倍,显然有人提前布网。她正欲退,却见东北角火舌骤起,守卫蜂拥而去。浓烟里,一个瘦削身影背对她,单手抛火折,另一只手提着木匣——匣角刻着“沈”字家徽。那人回首,月色下露出半张脸,眉眼与她七分像,却缺了左眼,只剩黑洞。她喉咙发紧,母亲生前绣的“单眼蝶”——正是此标记。
火借风势,卷上屋脊,盐粒被热浪抛向夜空,像下了一场白雨。沈鸢趁乱冲入库内,木架倒塌,火光里,她看见那只被撬开的盐箱——箱壁夹层,整整齐齐码着与她鞋中相同的账页,只是数字完整:三十万担,押运人萧庭生,收货人北狄王庭。她伸手去取,火舌却先一步舔上纸角,墨迹卷曲,化作黑蝶四散。她抓住最后一页,指尖被火灼出焦痕,却不敢松。
烟浓得睁不开眼,她抱账页滚身出库,迎面撞见顾长风。男人提水而来,衣襟被火浪掀起,像白鹰扑火。他伸手拉她,掌心温度透过衣袖烙在她腕上:“再呆片刻,你就成灰。”沈鸢却将焦糊账页塞进他怀里:“替我保管。”自己翻身再入火场,借倒塌木梁掩护,把盐库钥匙图纹刻在铜佩背面——纹路凹凸,像一条蜿蜒盐道,终点仍是凤池。
火至三更方熄,盐库塌成白地,三十万担盐化作晶雨,被风吹满王府。萧庭生立于废墟前,指尖捻起一粒盐,放进嘴里,慢慢咀嚼,像在品尝谁的骨头。他忽然侧首,看向人群后的沈鸢,目光落在她焦黑袖口,似笑非笑:“侧妃,火好看吗?”沈鸢垂眸,声音软糯:“火光照夜,省了灯油。”男人低笑一声,转身吩咐:封锁全府,严查纵火者。
夜巡增倍,风声鹤唳。沈鸢回房,脱下焦衣,用冷水泡手,指节泛起血红。她知道,自己已暴露在萧庭生视野里,却也成功把“盐账”推到他不得不查的明面上。下一步,她要借这把火,把谢婉宁、顾长风、甚至皇帝都拉进来,让火再烧得旺些,烧到无人能独善其身。
窗外雪又落,一片白羽贴上窗纸,恰好盖住先前那枚湿脚印。雪化水,水沿墙滴下,在窗台凝成小小字:做得好,明日亥时,凤池。字迹被冷风吹得模糊,却吹不散她掌心的灼痛。沈鸢握拳,焦皮裂开,血珠滚落,她却笑得极轻:“来吧,一起下火海。”
雪水字迹尚未干透,房门被轻叩三声,随即塞入一张薄笺——纸上只有一枚炭笔印:缺眼蝶。她认得,这是母亲生前绣在帕角的私徽,却从不在外人前示人。如今,它出现在摄政王府,出现在她门前,像迟到的家书,也像亡者的请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