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红土下的呼吸声，灰卡联盟的刀尖
火星的黄昏，天空是一种病态的铁锈红。
两颗黯淡的卫星：福博斯和德莫斯，已早早挂在天际，像悬于棺木两侧的苍白饰钉。
稀薄的大气，几乎留不住太阳的余温，刺骨的寒意，正从红土的每一个孔隙中渗透出来。
林壑佝偻着身子，站在他那块用几乎全部积蓄换来的土地上。
防护面罩上，凝结着细密的水珠，混合着外部沾染的红尘，让视野变得模糊。
他深吸了一口循环系统提供的、带着金属和塑胶味的空气，肺部立刻传来一阵熟悉的、撕裂般的疼痛。
低氧环境，像无形的锉刀，日夜不休地打磨着他的生命。
他不得不再次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，依靠尖锐的痛楚，来对抗那股要将人拖入永恒黑暗的晕眩。
就在这时，飞行器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压了下来。
那并非寻常的运输艇，而是线条硬朗、涂装着“红土集团”徽记的突击舰。
它低空悬停时，引擎喷射出的灼热气流，卷起漫天沙尘，如同一次小型的沙暴，拍打在林壑的防护服上，噼啪作响。
他下意识地捂紧胸口，那里，贴身存放着一张薄薄的、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NFT地契芯片，以及一张更为珍贵的、已磨损了边的实体照片。
“编号C-739，林壑？”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经过数字化处理，冰冷、粗糙，如同生锈的铁片在刮擦耳膜，“文物勘探队，依法排查你的地块，立即开放全频谱地质扫描权限！”
舱门嘶哑地滑开，三名身着纯白色外骨骼的“白骨头”矫健地跃下。
他们的外骨骼，发出轻微的液压声，胸前的“勘探”标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冷光。
沉重的步枪，并非勘探工具，而是挂在触手可及的位置。
林壑的心脏，猛地一缩，他往后退了一步，脚跟踢到一块风化的红砂岩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《火星法典》第45条，私有地块，未经产权人明确授权，任何组织无权进行强制性深层扫描！”
他的声音，透过面罩传出去，带着一丝因缺氧而产生的颤抖，但语气却异常坚定。
为首的白骨头，动作顿了顿，头盔面罩后的光学镜片闪烁着猩红的光，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男人。
“地球来的律师？倒是懂点规矩。”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，“但你这地，三个月前就被内务部划定为‘潜在文物保护区’了。你这个地契……交易记录干净吗？哪来的？”
林壑喉咙发干，准备编织一个勉强合理的说辞，脚下的大地，毫无预兆地传来“咚”的一声轻响。
那声音沉闷、绵长，仿佛来自地壳深处，又像是有某个巨大的生命体在红土之下翻了个身，或者是一颗沉睡的心脏，迟缓地搏动了一次。
“什么声音？！”“戒备！”三名白骨头瞬间放弃了与林壑的对峙，训练有素地散开，举起步枪，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地面，紧张的气氛陡然升至冰点。
就是现在！
林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——跑！
他趁对方注意力被分散的瞬间，猛地转身，向着不远处嶙峋的岩石峡谷发足狂奔。
每一次呼吸，都像在吞咽玻璃碎片，肺部的疼痛尖锐得几乎让他窒息，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、发黑。在恍惚的视野边缘，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再次浮现。
他的女儿，穿着离世前那件最爱的小小宇航服，透明的面罩下，小脸苍白，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。
她抬起手，清晰地指向峡谷深处一片交错巨岩的阴影。
“爸爸，”她的声音，如同微弱的电磁波，直接传入他的脑海，“躲到……那块像牛角一样的石头后面去！”
他几乎是以摔跌的姿势，踉跄着扑向女儿所指的方向，重重撞在一块形似弯曲牛角的巨大红岩背后。
几乎在他蜷缩起身体的同时，身后传来了“滋啦”刺耳的电流爆鸣声，以及白骨头们紧张的吼叫：“能量反应！地底有东西！”“不是生物信号！是机械谐振？！开火！压制它！”
爆能步枪的射击声撕裂了火星的寂静，红色的岩屑，四处飞溅。
混乱中，一只覆盖着粗糙防护材料、力量惊人的手，突然从岩石侧面的一个狭窄裂缝中伸出，一把抓住了林壑的脚踝，猛地将他拖了进去！
短暂的天旋地转后，林壑跌入了一片黑暗中。
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陈年汗臭、铁锈、机油和某种真菌繁殖的气味扑面而来，几乎让他作呕。
几双眼睛，在绝对的黑暗里亮起，如同蛰伏的野兽，警惕地打量着新来的闯入者。
借助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，他勉强看清，这里是一个狭窄逼仄的天然洞穴，挤着七八个和他一样穿着破旧、打满补丁防护服的人。
他们是火星底层的“灰卡”，没有稳定产权、依靠拾荒和打零工勉强维生的边缘人。
“不想被白骨头拖回去当‘生物肥料’，就管好你的声带。”抓他进来的人凑近了，面罩几乎贴上他的。
那人缺了半颗门牙，笑起来显得格外狰狞，正是几天前卖给他地契的“老鬼”。
林壑猛地攥紧拳头，怒火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：“老鬼！你还敢出现？那地契是假的？你他妈和红土集团是一伙的，做局坑我？”
“坑你？”老鬼嗤笑一声，因常年咳嗽而佝偻的身体抖动着，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生锈的罐头，用脏兮兮的手指抠着，“地契千真万确，联盟数据库里登记着你的基因ID。但红土集团那帮吸血鬼，故意把早就内定成文物区的地放出来卖，钓的就是你这种有点积蓄、又急着想找条活路的外来户。等你投入建设，或者像今天这样被他们‘逮到非法开发’，就能名正言顺地连人带地一口吞掉，骨头都不剩。”
他顿了顿，浑浊的眼睛盯着林壑，“我救你，是因为你小子刚才居然敢跟白骨头掰扯《火星法典》。这年头，记得法律条文的人不多了，或许有点用。”
洞穴深处，一个更为沙哑、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：“老鬼，废话省着点说。要么让他入伙，证明价值；要么现在就扔出去，我们没多余的氧气养闲人。”
林壑抬头望去，在洞穴最深处、阴影最浓重的地方，靠坐着一个身影。
她穿着罕见的黑色防护服，材质看起来颇为精良，但上面布满了划痕和灼烧的印记。
面罩上，用醒目的白色颜料喷涂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标志。
她手中把玩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激光刀，幽红的能量刃线在黑暗中规律地脉动着，映照着她周围几个沉默下属低垂的头颅——那是绝对的服从姿态。
“黑卡……”林壑倒吸一口凉气。
在火星的传说中，只有那些完全脱离官方系统、通过黑客手段伪造身份和产权，游走在所有规则之外的“幽灵业主”，才敢如此张扬地使用黑色防护服。“你们是……‘幽灵联盟’？”
那个女人挑了挑眉，似乎对林壑能认出她的来历略有意外。
她站起身，激光刀发出轻微的嗡鸣，红色的刃尖几乎要触碰到林壑的面罩，灼热的气息让他皮肤发紧。
“算你还有点见识。”她的声音透过面罩处理器，带着金属的质感，“我们在这片‘文物区’下面住了三年，红土集团想抢这块地，我们就跟他们耗着。现在，给你选择：一，把你那张地契的管理权限临时共享给我们，我可以保你活过接下来的72小时；二，我现在就把你扔回出去，让那些白骨头把你拆成零件，看看你的内脏能不能给他们提供点‘考古发现’。”
林壑的手，下意识地探入防护服内侧，指尖先触碰到那张冰冷的NFT芯片，然后，是女儿照片温热的边缘。
女儿的笑容，仿佛穿透了黑暗，直接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。
他猛地想起地契绑定的核心条款——基因身份锁，非死亡或官方判决无法转移。
“我选第三个。”林壑深吸了一口气，肺部的疼痛让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，也异常艰难，“我帮你们证明，这块地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文物区。而你们，要帮我搞到红土集团内部关于这次‘文物排查’的所有黑料——他们肯定早就知道这地底下有什么，这一切都是个陷阱！”
女人的激光刀，在空中顿了顿，幽红的刃光映照出她面罩后审视的目光。
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，她手腕一翻，激光刀倏地收回。
“我叫罗刹。”她报上名号，如同宣判，“给你三天时间。拿不到我要的东西，不需要白骨头动手，我会亲自把你扒光了扔进‘白蚁峡谷’，让你看着自己被那些硅基生物一点点啃噬殆尽。”
洞穴外，飞行器的轰鸣声再次逼近，似乎在扩大搜索范围。
罗刹吹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口哨，洞穴内所有人，包括老鬼，立刻关闭了面罩上所有的光源和指示灯。
绝对的黑暗，瞬间吞噬了一切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，以及地底深处，那若有若无、仿佛从未停止过的“咚……咚……”声，如同大地缓慢的心跳。
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与寂静里，老鬼粗糙的声音再次贴近林壑的耳畔，带着浓重的警告：“小子，别耍花样。记住，在火星，背叛者的下场不是简单的死。会被扒光防护服，扔进‘外泄区’，让稀薄的大气和绝对的低温，把你全身的血液一点点煮沸又冻结……你会感觉自己像件脆弱的冰雕，然后在意识完全消散前，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碎裂开来。”
林壑没有回答，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怀里的照片。
女儿的笑脸，在脑海中无比清晰，那是支撑他穿越亿万公里星空，熬过所有苦难的唯一光源。
他知道，从被拖进这个洞穴的那一刻起，他就不再是独自一人对抗庞大的红土集团了。
他更清楚，身边这群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灰卡与幽灵，比明面上的敌人，更加危险，更不可信任。
他不知道的是，在怀中那张被他体温焐热的照片背面，用只有特定光谱才能显示的纳米墨水，悄然浮现出一行新的字迹，仿佛是他女儿跨越时空的低语：
“……卖地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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