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傍晚,沈霄宁站在涮肉店门口,看着玻璃上自己映出的影子,忍不住扯了扯衣角。宋九霖说这家店的铜锅是老物件,涮出来的羊肉带着股炭火香,她特意换了件新做的水绿色旗袍,领口绣着几枝缠枝纹,是张云雷上次说“衬你肤色”的那件。
“磨蹭什么呢?”宋九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手里拎着个油纸包,“刚路过你说的那家糖炒栗子,买了点。”
沈霄宁回头,看见他穿着件深蓝色的短褂,袖口卷到手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,跟平时穿大褂的斯文模样判若两人。她忍不住笑:“九霖哥,你这打扮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拉黄包车呢。”
“懂什么?这叫入乡随俗。”宋九霖把栗子塞给她,推着她往店里走,“这家店老板跟我爷爷是旧识,用的是炭火铜锅,别处吃不到这个味儿。”
店里果然热闹,红木桌子擦得锃亮,每个桌中间都嵌着一口黄铜锅,火苗舔着锅底,映得人脸上暖洋洋的。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爷子,看见宋九霖就笑:“小九来了?你爷爷前两天还念叨你呢,说你总不来看他。”
“这不是忙嘛,”宋九霖笑着应着,拉沈霄宁坐下,“给我们来二斤上脑,再来份百叶,哦对了,她爱吃冻豆腐,多来两块。”
老爷子眯着眼打量沈霄宁,捋着胡子点头:“这姑娘俊得很,小九,眼光不错啊。”
沈霄宁的脸腾地红了,刚想解释,宋九霖已经抢着说:“张爷爷,这是我搭档,沈霄宁,说相声的,跟您一样,爱听戏。”
“哦?说相声的好啊!”老爷子眼睛一亮,“会唱《锁麟囊》不?我家老太婆最爱听这段。”
“会一点。”沈霄宁笑着点头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正是《锁麟囊》的节拍。
铜锅很快端了上来,炭火“噼啪”作响,锅里的清汤翻滚着,撒着几片姜和葱段,简单却鲜香。宋九霖拿起筷子,夹起薄如蝉翼的羊肉片,在锅里涮了几秒,卷成卷儿放进她碗里:“尝尝,这上脑是现切的,嫩得很。”
沈霄宁吹了吹,送进嘴里,果然鲜嫩多汁,带着炭火的香气,一点膻味都没有。她眼睛亮了:“真好吃!比上次在天津吃的还香!”
“那是,”宋九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,“这家店的羊都是内蒙来的,每天现杀现切,去晚了根本抢不到。”他又给她夹了几片百叶,“这个得七上八下,涮老了就不好嚼了。”
沈霄宁学着他的样子涮百叶,却不小心掉了一片在锅里,溅起的热水烫了手背。她“嘶”了一声,宋九霖立刻放下筷子,抓过她的手就往自己嘴里送——他记得小时候烫着了,爷爷就是这么给她降温的。
指尖触到他温热的唇,沈霄宁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,脸红得能滴出血:“九霖哥!你干什么!”
宋九霖这才反应过来,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逾矩,耳朵也红了,挠着头解释:“我……我忘了,现在不是小时候了……”
旁边的张爷爷看得直乐:“哎哟,多大的人了还脸红?小九,你小时候跟个皮猴似的,抢霄宁姑娘的糖葫芦,被你爷爷追着打,忘了?”
“张爷爷!”宋九霖急了,“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!”
沈霄宁却笑了,想起张云雷说过的话:“搭档之间,哪分什么小时候长大?骨子里的亲近,是改不了的。”她夹起一片羊肉,放进宋九霖碗里:“快吃吧,不然一会儿都被我吃光了。”
宋九霖看着碗里的羊肉,忽然低声说:“霄宁,下个月有场慈善演出,在孤儿院,孩子们想听《锁麟囊》,你……”
“去!”沈霄宁立刻点头,“正好我新学了段唱腔,正想找人听听呢。”
“太好了!”宋九霖眼里闪着光,“我还怕你忙……”
“再忙也得去啊,”沈霄宁搅了搅锅里的冻豆腐,“孩子们想听,咱们就去唱。对了,要不要叫上辫儿哥?他的《锁麟囊》才叫绝。”
提到张云雷,宋九霖的动作顿了顿,随即点头:“好啊,我回头问问他。”
炭火渐渐弱了,宋九霖添了些炭,火光映在他脸上,柔和了他平日里的棱角。沈霄宁忽然想起早上收到的消息,张云雷的复健有了起色,已经能慢慢走路了,只是还不能长时间站着。
“辫儿哥说,等他好利索了,要跟咱们合演一段《汾河湾》,”沈霄宁舀了勺汤喝,“他说你小时候总抢他的剑穗,这次演薛仁贵,非要用真剑,让你好好看看。”
宋九霖笑了:“他也就这点出息,记仇记了这么多年。不过说真的,他那剑法学得是真不错,上次看他练剑,比戏校的老师还标准。”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从演出聊到小时候的糗事,铜锅里的汤添了一次又一次,桌上的盘子堆成了小山。张爷爷送了盘糖蒜过来,笑着说:“小九以前总说,等长大了要娶个会唱《锁麟囊》的媳妇,看来是要成真了?”
沈霄宁嘴里的糖蒜差点喷出来,宋九霖赶紧摆手:“张爷爷您别乱说!我们是搭档!”
“搭档好啊,”张爷爷意味深长地笑,“多少好姻缘,都是从搭档开始的。”
走出涮肉店时,夜色已经浓了。宋九霖拎着剩下的糖炒栗子,沈霄宁手里攥着颗没吃完的糖蒜,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,影子被拉得很长。
“刚才张爷爷的话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宋九霖低声说。
“嗯。”沈霄宁点头,却忍不住问,“你小时候,真说过要娶会唱《锁麟囊》的媳妇?”
宋九霖的脚步顿了顿,含糊道:“小孩子的话,当不得真。”
风吹过,带来一阵桂花的香气。沈霄宁抬头,看见月亮圆得像铜锅里的羊油,亮得晃眼。她忽然想起张云雷说的“搭档就像铜锅和炭火,少了谁,都熬不出这暖乎乎的日子”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,软乎乎的,带着点甜。
“九霖哥,”她停下脚步,认真地看着他,“不管小时候说过什么,现在这样,挺好的。”
宋九霖看着她眼里的月光,忽然笑了:“嗯,挺好的。”
他把栗子塞到她手里,自己空出两只手,做了个拉黄包车的姿势:“走吧,沈小姐,小的送您回家,不收钱,管顿夜宵就行!”
沈霄宁被他逗得笑出声,追着他打,笑声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,像铜锅里溅起的水花,脆生生的,带着点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