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：十五分钟

收到李成洙“权先生同意进行十五分钟会面”的回复时，朴恩秀正在“四月艺术中心”尚未完工的展厅里。

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涂料和木屑味，空旷的场地里，工人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。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，看着窗外初春的景色，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沉静的眼眸。

十五分钟。

对于一场普通的商务会谈来说，短暂得近乎苛刻。但对于权志龙那样的人物，这已是破天荒的让步。尤其是，在那条关于《废墟》的短信发出后。

她的助理金瑞秋站在她身后，脸上难掩担忧：“会长，只有十五分钟？这……够说明什么？权志龙那边摆明了是敷衍。”

朴恩秀转过身，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。她脸上没有丝毫不悦，反而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、棋逢对手般的兴味。

“瑞秋，你不懂。”她声音轻柔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对于他那样的人，肯给出十五分钟，已经是打开了第一道门缝。我们要做的，不是抱怨时间太短，而是确保这十五分钟里，有足够的力量，让他自己把门推开。”

她快步走向临时办公室，步伐沉稳有力，高跟鞋敲击在水泥地面上，发出清脆的回响。“把我们准备的资料再精简一遍，核心逻辑必须一目了然。另外，帮我查一下他明天下午离开会议室后的动线，我要‘恰好’在他必经的路上等他。”

金瑞秋愣了一下：“您不去他公司？”

“不去。”朴恩秀唇角微扬，露出一抹与她平日温柔形象略有不同的、带着些许锋芒的笑意，“在他的地盘，节奏由他掌控。我们要在一个相对中立，甚至……略带意外的地方开始这十五分钟。”

第二天下午，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，将首尔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。权志龙结束了一场冗长的音乐制作会议，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。他习惯性地压低帽檐，在李成洙和保镖的护送下，快步走向地下停车场的专属电梯。

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，一只白皙、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，轻轻挡住了感应器。

电梯门重新滑开。

门外，朴恩秀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，伞面上雨水汇成细流不断滑落。她依旧穿着简洁优雅的套装，只是将高跟鞋换成了更便于行走的平底鞋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被雨水打扰的些许歉意。

“抱歉，权先生，李室长，打扰了。”她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被保镖护在中间的权志龙，“看来我的时间掐得刚好。关于合作案，有几个关键点，或许在去停车场的路上，可以占用您几分钟？”

李成洙眉头微蹙，正要上前阻拦，权志龙却抬手制止了他。他的目光透过帽檐下的阴影，落在朴恩秀身上。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，贴在光洁的皮肤上，让她少了几分酒会上的完美无瑕，多了几分真实的生动。

最重要的是，她选择在这里等他，而非正式的会议室，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，某种程度上，取悦了他对“套路”的厌烦。

“朴小姐很会挑地方。”权志龙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。

“只是不想浪费您的每一秒。”朴恩秀微笑，从容地收伞，侧身进入电梯。狭小的空间里，顿时充满了她身上那阵清雅的玉兰花香，与他冷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。

电梯下行的时间，不过几十秒，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没有人说话，只有电梯运行的微弱声响。权志龙能感觉到她站在自己身侧，距离不远不近，姿态放松，没有丝毫局促。

抵达地下停车场，权志龙的黑色保姆车已经等候在旁。朴恩秀没有给他上车离开的机会，十分自然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极薄的文件夹，只有寥寥几页。

“权先生，这是核心摘要。”她将文件夹递过去，语速平稳清晰，直奔主题，“我们注意到，您近期的作品，如《雏菊》和《默剧》，在编曲上大量使用了留白和不对称节奏。这不仅仅是音乐技巧，更是一种视觉构图思维。”

她一边说，一边与权志龙并肩朝着车子的方向缓步行走，巧妙地掌控着行进的速度。

“我们的策展思路，并非简单地将音乐‘翻译’成图画，而是试图构建一个空间，让观众能用眼睛‘听’到您音乐中的结构、留白和情绪张力。比如，《默剧》高潮部分那段突然的静音，我们计划用一个完全黑暗、只有一束顶光打在空椅子上的沉浸式装置来呈现。”

权志龙的脚步几不可查地放缓了一瞬。李成洙想要提醒时间，却见他微微摆手。

朴恩秀捕捉到这个细微的信号，继续加大筹码：“我们知道您对私人领域的看重。所以，如果您不愿展出画作，我们完全尊重。我们可以邀请新锐艺术家进行创作，但核心灵感必须源于您，创作过程也需要您的深度把控。这不仅仅是朴恩秀或四月艺术中心的项目，这将是您权志龙，以另一种形式呈现的艺术作品。”

她停下脚步，他们已经走到了车旁。她抬起头，目光坦诚而直接地看向权志龙：“十五分钟可能到了。但我希望您明白，我想要的合作，不是借您的名气，而是真正理解和呈现您的艺术灵魂。”

权志龙低头，翻开了那份薄薄的摘要。上面的文字简洁有力，配有几张抽象的概念图，精准地戳中了他音乐中最隐秘、最引以为傲的部分。尤其是关于《废墟》的解读，甚至比他自己的初衷，更为透彻。

他合上文件夹，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抬头看向停车场外灰蒙蒙的雨幕。雨点敲打着水泥顶棚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良久，他转过头，目光第一次真正地、毫无遮挡地落在朴恩秀脸上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，审视多于冷漠。

“你对《废墟》的解读，”他缓缓开口，声音低沉，“是谁告诉你的？”

朴恩秀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。她预感到这个问题会来，也准备好了答案，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此刻、以此种方式问出。

“没有谁告诉。”她迎上他的目光，语气平静，“只是反复听了很多遍。我觉得，那不是一首关于绝望的歌，而是在绝对的寂静中，与自己达成的和解。那种冷静，比任何宣泄都更有力量。”

权志龙沉默地看着她，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。雨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。

突然，他拉开车门，却没有立刻坐进去，而是对李成洙说：“成洙哥，把下周一下午的行程空出来。”

然后，他转向朴恩秀，将那份文件夹递还给她，语气听不出喜怒：

“周一，下午两点，带着完整的方案，来我工作室。”

说完，他弯腰坐进车内，车门“嘭”地一声关上，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。黑色的保姆车缓缓驶离，消失在停车场的出口光晕中。

朴恩秀独自站在原地，直到车子彻底看不见，才缓缓舒了一口气。手心里，竟微微沁出了薄汗。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份被他触碰过的文件夹，唇角终于抑制不住地，向上扬起一个明媚的、属于胜利者的弧度。

她知道，这不再是十五分钟。

这扇门，已经被她推开了一道足以登堂入室的缝隙。而门后的世界，以及那个关于《废墟》的问题背后所隐藏的更深秘密，都将在周一下午两点，正式向她揭开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