权志龙那句话像一把钥匙,咔哒一声,打开了通往他内心禁地的第一道锁。空气里的氛围瞬间变了,从公事公办的疏离,转向了一种更私密、更危险的探询。
朴恩秀握着平板电脑边缘的指尖微微收紧,心底涌起一股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战栗。她成功了,至少成功了一半——他允许她踏入边界。
“好。”她没有丝毫犹豫,指尖在屏幕上一滑,跳过了前面几十页精美的PPT,直接点开了一个名为“内核”的加密文件夹。里面没有花哨的排版,只有简单的文字和几张抽象的概念图。
“让我们从《废墟》开始。”她将平板转向权志龙,屏幕上出现的是那首曲子的波形图,她在那个标志性的、骤然而至的静音段落做了高亮标记。“普遍解读认为,这段静音象征着崩溃或绝望的顶点。但我认为,恰恰相反。”
权志龙身体前倾,手肘撑在膝盖上,目光聚焦在屏幕上,示意她继续。
“这段静音之前,是极其混乱、充满撕裂感的电子音效,像一场内心的爆炸。而静音之后,出现的却不是抚慰性的旋律,而是一种……更为冰冷的、带有金属质感的单一节奏音。”朴恩秀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回荡,“这不像崩溃,更像是一个人在废墟中站起来,踩过满地狼藉,发出的第一个、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脚步声。”
她切换图片,出现了一幅极其简洁的概念图:一片混沌的暗色背景中,唯一的光源打在一只踏在破碎玻璃上的脚,脚步坚定,脚下的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。
“所以,对应的展区,不应该是压抑的黑暗,而是一种……被摧毁后,重新建立秩序的、充满张力的空间。我们可以用破碎的镜面、扭曲的金属构件,但通过精密的灯光设计,让光线在这些残骸上折射出具有几何美感的光斑。主题不是‘毁灭’,而是‘审视毁灭’。”
权志龙沉默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,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朴恩秀的眼睛。
她继续推进,依次解读了他其他几首核心作品,将它们与特定的艺术流派、甚至具体的画家风格联系起来。她谈到他音乐中重复出现的“雏菊”意象,并非象征脆弱,而是“在忽视和践踏下,依旧按自身规律顽强生长的生命力”,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:用一个充满工业冷感的空间,却在缝隙里用全息投影技术让雏菊破钢穿铁地生长、绽放。
她没有使用任何谄媚的赞美之词,全程都用冷静、专业的口吻分析,仿佛在解剖一个有趣的艺术样本。但这恰恰是最高明的恭维——她看懂了他,不是作为明星权志龙,而是作为创作者权志龙。
当朴恩秀讲述告一段落,工作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。权志龙久久没有说话,他靠在椅背上,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,投向窗外,眼神有些放空,像是在消化她刚才说的一切,又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。
朴恩秀没有催促,她耐心地等待着。她知道,此刻的沉默,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分量。
良久,权志龙终于转过头,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,那里面审视的意味更浓,但冰冷的隔阂似乎融化了些许。
“这些想法,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比刚才沙哑了一些,“是你一个人完成的?”
“核心构思是我提出的,团队进行了技术可行性分析。”朴恩秀坦诚回答,这是一个展示自身价值,又不过于咄咄逼人的回答。
权志龙点了点头,忽然站起身,走到旁边一个堆满画材的角落,从一堆画框后面,抽出了一个蒙着灰的、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素描本。
这个动作让朴恩秀的心跳骤然加速。她几乎能预感到,那本素描本里藏着什么。
权志龙拿着素描本走回来,却没有立刻打开。他用指腹拂去封面的灰尘,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珍视。
“你提到了视觉构图。”他抬眼看向朴恩秀,目光锐利,“你觉得,音乐和绘画,本质上有什么共同点?”
这是一个考验。考验她刚才那番高论是纸上谈兵,还是真有见地。
朴恩秀迎上他的目光,没有丝毫怯懦:“节奏,和留白。”
“音乐的节奏是时间性的,绘画的节奏是空间性的。但都需要通过疏密、轻重、虚实的对比来营造张力。而留白……”她顿了顿,语气更加肯定,“无论是音乐中突然的休止,还是画面上大面积的空白,都不是‘无’,而是意蕴生成的关键,是留给观众(听众)参与创作的空间。您的音乐里,最精彩的部分,往往就是那些‘沉默’。”
权志龙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、近乎赞赏的光。他低下头,终于翻开了那本陈旧的素描本。
朴恩秀的呼吸几乎停滞。
前面几页是些基础的静物和人物素描,笔法稚嫩但已见功底。随着他一页页翻过,笔触变得越来越成熟,也越来越……阴郁。画面上开始出现大量扭曲的线条、破碎的意象,充满了不安和挣扎。
然后,他停在了一页上。
那上面用炭笔画着一朵雏菊。但这朵雏菊并非生长在阳光下,而是从一片焦黑、龟裂的土地裂缝中顽强地探出头来,花瓣边缘有些残缺,却以一种近乎倔强的姿态绽放着。画面的背景,是模糊的、如同火灾现场般的暗红色调。
朴恩秀的指尖瞬间冰凉。这幅画……和她加密档案里关于那场少年宫火灾的剪报,以及那个沉默男孩的影像,完美地重合了。
权志龙的手指在那朵雏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,然后“啪”地一声合上了素描本。他将本子随意丢回工作台,发出沉闷的响声,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流露只是错觉。
“想法不错。”他重新坐回椅子上,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,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漠,“但执行起来难度很大。尤其是你提到的全息投影和灯光设计,国内的技术未必能达到要求。”
朴恩秀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:“技术问题可以解决,我们可以寻找全球顶尖的团队。关键是,您是否认为这个方向,值得尝试?”
权志龙没有立刻回答,他拿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,喝了一口,然后才抬眼看向她,目光深沉:
“朴恩秀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。
“你为这个项目,到底准备了多久?”
这个问题,看似寻常,却像一把利刃,直接刺向了她所有行为的最初动机。她精心构筑的专业形象下,那不容于光的、关于调查与过往的基石,似乎在这一问之下,微微晃动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