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二三四，五六七八……”

清晨的阳光刚漫过院子里的桂花树，杨妈就已经站在石板路上练起了健美体操。她穿着一身藏蓝色运动服，动作舒展有力，腰间的赘肉随着动作轻轻晃动，却丝毫不显笨拙。五十多岁的人，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晕，眼角的细纹被阳光熨得柔和，远远望去，竟真像三十岁出头的模样。

“杨妈，您这身子骨，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硬朗。”

徐慧茗端着一杯龙井，坐在旁边的藤椅上，指尖捏着一本翻旧了的散文集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，形成斑驳的光斑，她时不时抿一口茶，眼神里满是惬意。

“太太，您可别夸我，”杨妈停下动作，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薄汗，“这套健美操是我初中数学老师教的，她说多练能活络筋骨，我这一练，就记了四十多年。”

“还有这渊源？”徐慧茗来了兴致，放下书站起身，“我也想试试，杨妈您教教我？”

“那您得先换件轻便的衣服，这纯棉睡衣可不方便伸展。”杨妈笑着指了指她身上的真丝睡袍。

“好，我这就去换。”

徐慧茗转身上楼，走到二楼转角时，脚步忽然顿住。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，差点忘了家里还藏着个没去学校的“活阎王”。

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纪逾的房门前，抬手敲了敲：“纪逾，起床了吗？”

房内静悄悄的，没有任何回应。

她又敲了第二次，力道比刚才重了些，依旧是一片死寂。

“事不过三”，徐慧茗深吸一口气，直接拔高了音量：“纪逾！你是粘在床上拔不下来了？！”

这话果然奏效，几秒钟后，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，紧接着是纪逾带着起床气的嘟囔：“妈，您下次能不能小点声？吵得我耳朵都要嗡嗡响了。”

“醒了就赶紧下楼吃饭，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！”徐慧茗说完，没再等她回应，转身径直下楼。

“太太，小鱼还没起呢？”杨妈已经重新开始了锻炼，动作依旧标准。

“醒了，就是赖在房里不出来。”徐慧茗重新坐回藤椅，端起已经微凉的茶。

“小鱼这孩子，许是早起在房里看书呢，”杨妈一边转体，一边说，“她从小就懂事，不用咱们催，放任她就好。”

“也是，”徐慧茗点点头，目光落在院子里的阳光上，眼神渐渐柔和下来。

纪逾其实六点半就醒了。

她躺在柔软的床垫上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，光线透过灯罩的纹路洒下来，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影。离八点到校还有一个半小时，她有的是时间，却怎么也不想起床。

直到躺得浑身发僵，她才慢悠悠地坐起身，走到梳妆台前。镜子里的女孩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，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，眼下带着一点淡淡的青黑。她伸出手指，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天的画面——毕池彦站在阳光下，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，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香，混着阳光的味道，清晰得仿佛就在鼻尖。

“小时候你也这么关心我吗？”她当时是怎么问出口的？

“要有集体荣誉感，不是吗？”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冽，眼神却很认真。

想到这里，纪逾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浅笑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。她抬手揉了揉头发，试图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，可那股松木香，却像生了根似的，在心底挥之不去。

实在无聊，她索性在房间里翻找起来。

纪逾的房间是暖白色调，墙壁刷成了淡淡的米白色，地板是浅橡木色，整个空间显得干净又明亮。因为朝向好，这里是整个房子里采光最好的地方，每天清晨，第一缕阳光总会先落在她的书桌上。房间布局很简单，靠窗放着一张书桌，旁边是顶天立地的书柜，角落里摆着一张单人沙发，阳台被改成了小小的花房，几盆郁金香开得正盛，粉的、黄的、紫的，凑在一起格外好看。站在阳台上，抬头就能望见大门外的街道。

翻了半天，她终于在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了个东西——一个深蓝色的纸盒，上面印着复杂的三角函数图案。打开一看，是去年月考后贺栎阳送她的定制拼图，足足两万五千多片，每一片上都印着不同的三角函数公式。

“这家伙，还真是把学习刻进骨子里了。”纪逾失笑，随手倒出几片拼图放在桌上。她试着拼了起来，可刚拼出一个直角坐标系，就没了耐心。她向来不是能静下心做这种细致活的人，索性把拼图一推，又坐回梳妆台前发呆。

这一发，就是二十多分钟。直到七点半，她无意间瞥了一眼阳台外，正好看见毕池彦背着书包走出对面的家门。他穿着一中的浅棕色制服，身姿挺拔，走路的时候微微低着头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纪逾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，直到他上了车，才缓缓收回视线，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。

这个早晨过得格外漫长。纪逾下楼时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---可她却没什么胃口，只喝了一瓶热牛奶，咬了两口面包，就拿起书包准备出门。

“小鱼，不再吃点吗？”杨妈关切地问。

“不了，杨妈，我快迟到了。”纪逾摆了摆手，拉开大门走了出去。

七点五十五分，纪逾赶到学校。

一中的校服是学校专门定制的，辨识度极高。为了防止有人冒名顶替，学校还录入了所有师生的指纹，进出校门都需要指纹识别，既方便又安全。

校门口车流涌动，送学生的车排起了长队，喇叭声此起彼伏。纪逾让司机避开人群，往教学楼方向开。

走到A班门口时，她愣住了。

往日里早自习时总是安安静静的班级，今天却像炸开了锅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，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，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。

“什么？我寒窗苦读十年，竟然不如一个转校生？！”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拍着桌子，语气里满是不甘。

“这不可能吧？毕池彦才转来一周啊，怎么可能考第二？”另一个女生皱着眉，手紧紧攥着。

“天呐，我怀疑我这十年书都白读了……”有人捂着胸口，一脸生无可恋。

纪逾没理会喧闹的人群，径直走到第三排靠窗的座位坐下。她刚一坐下，教室里的议论声就明显小了些，不少人偷偷地朝她看过来，眼神里带着点安慰和庆幸。

“还好学神还在，咱们A班的面子总算是保住了。”有人小声嘀咕道。

纪逾侧过头，看向同桌倪裳。只见倪裳趴在桌子上，脸颊贴着冰冷的桌面，眉头皱得紧紧的，嘴角往下撇着，那点“苦”几乎要溢出来，活脱脱一张苦瓜脸。

“小倪裳，怎么了？脸都快皱成包子了。”纪逾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。

倪裳抬起头，眼睛红红的，委屈地说：“鱼鱼，我觉得我的学业生涯要完了！”

“都安静点！”

就在这时，讲桌上的大屏幕突然亮起，语文老师李梅的脸出现在上面。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，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我知道大家现在心情都很郁闷，没拿到理想的成绩，心里不好受。但一次失败不算什么，重要的是找到问题所在，调整好心态，下次继续努力。”

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屏幕，继续说：“昨天的语文成绩已经出来了，大家应该都看到了。这次考试，咱们班的整体成绩不太理想，平均分比上次下降了0.2分。主要是因为这次用的是三中的卷子，题型和难度都和咱们平时练的不一样，大家没适应，下降也算情有可原。”

“老师，那这次的第一名还是纪逾吗？”有人举手问道。

“没错，纪逾还是第一名，”李梅点了点头，语气里带着赞许，“不过，这次的第二名，大家可能都没想到——是B班的毕池彦同学。”

“轰！”

这句话像一颗炸弹，瞬间又点燃了教室。

“什么？真的是毕池彦？！”

“他才转来一周啊，怎么可能考这么好？”

“我不服！我要去看卷子！”

“气死我了！”贺栎阳猛地站起来，双手撑在桌子上，脸颊涨得通红，“我竟然输给了一个转校生！我这脸往哪搁啊！”

李梅敲了敲桌子，示意大家安静：“毕池彦同学的语文基础很扎实，作文写得也很有深度，考第二名是实至名归。大家与其在这里抱怨，不如多向他学习，找找自己的差距。好了，都收拾好心情，准备上课。”

说完试卷的事，A班一半的同学都像泄了气的皮球，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。就算是向来热爱学习的学霸们，连续高强度的复习和考试，也让他们感到了疲惫。

“对了，”李梅像是想起了什么，语气变得轻松起来，“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下，学校决定下周二组织户外活动，具体地点暂时保密，大家可以浅浅期待一下。”

“户外活动？！”趴在桌子上的同学们瞬间抬起头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。

“老师，目的地是哪里啊？”

“是不是去郊外的森林公园？”

“老师，能露营吗？”

“保密，自己猜。”李梅笑着摆了摆手，故意吊大家的胃口。

教室里响起几声失望的唏嘘，随即又被兴奋的讨论声取代。

“太好了！终于可以不用上课了！”

“不行，我得列个清单，上次的活动全被我搞砸了，这次一定要准备充分！”贺栎阳掏出笔记本，开始认真地写起来，一边写一边吐了吐舌头。

“小贺同学，加我一个。”说话的是班长谭寂，他戴着一副智能眼镜，镜片上还显示着未完成的数学公式，一看就是个十足的学霸。

“班长大人，你要带什么？不会是学习资料吧？”钟磬音凑过去，笑着打趣道。

“当然，”谭寂推了推眼镜，一本正经地说，“户外活动也要抓紧时间学习，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。”

“哈哈哈，服了服了，不愧是你！”钟磬音摇了摇头，转身加入了其他同学的讨论中。

A班的目标从来都是“什么都要第一”，不仅学习成绩要拔尖，各项活动也从不落于人后。一想到户外活动，大家就充满了干劲，刚才因为考试成绩带来的阴霾，瞬间消散了大半。

李梅看着教室里重新恢复活力的同学们，无奈地摇了摇头：“好了，收敛点，别吵了。对了，提醒大家一句，今天下午开家长会，记得让家长准时参加，注意点形象。”

布置完今天的语文作业，李梅就关掉了屏幕。

“逾姐，怎么办啊！”贺栎阳立刻凑到纪逾身边，拽着她的胳膊哀嚎起来，“我妈要是看到我的成绩，肯定会扒了我的皮！她那么用心培养我，我却考成这样，太愧疚了！”

“你妈还没愧疚，你倒先替她愧疚上了。”纪逾抽回胳膊，看着他夸张的样子，有些哭笑不得。

就在这时，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。

纪逾抬头，看到钟磬音站在桌旁，手里拿着一本语文练习册，脸上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：“纪逾，我能问你道题吗？就是昨天试卷上的那道文言文翻译，我总觉得自己译得不对。”

“可以。”纪逾松了口气，总算有人把她从贺栎阳的哀嚎里解救出来了。她打开平板，认真地看了起来。

就在她指尖划过试卷上的文言文段落时，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。纪逾下意识地抬眼望去，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——毕池彦背着书包站在门口，校服领口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，阳光落在他的发梢，镀上一层浅金。他的目光扫过教室，最终落在纪逾身上，停顿了两秒，才转身走向走廊。

那一瞬间，纪逾握着平板的手指微微收紧，心里那股刚被压下去的纷乱，又悄然涌了上来。

她忽然想起老师说的户外活动，不知道这样的集体活动里，他们会不会再有交集。

第四章：第二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