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:续

陆沉没有多问，开始娴熟地烫杯、置茶、冲泡。一切动作依旧带着那种行云流水的禅意。陈默静静地看着，目光贪婪地摄取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。然后，他的视线，定格在陆沉执着公道杯分茶的那只左手上——无名指上，套着一枚素圈的银色戒指，样式简单，没有任何花纹。

陈默的视线在那枚戒指上停留了一瞬，然后迅速移开，望向窗外。他知道那不是婚戒——陆沉曾很随意地跟他提起过，真正的茶人，很少在泡茶的手上戴婚戒之类的东西，影响手感，也怕磕碰了茶具。这只是一枚普通的装饰戒指。但它的存在，本身就在无声地言说：陆沉的生活，已经向前走了。

他有了新的习惯，新的选择，新的、不为陈默所知的日常点滴。那枚戒指，像一个微小的、却不容忽视的界碑，立在两人之间，划分了过去与现在。

他们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。陈默说北京忙碌而充实的生活，说工作的进展，说那座城市的庞大与喧嚣。陆沉说茶室的近况，说今年春茶的品质，说老街最近要统一整修立面。谁也没提过去共同生活的细碎片段，谁也没问对方未来的打算。茶香氤氲中，气氛是一种小心翼翼的、刻意维持的平静。

茶喝到第三泡，味道渐渐淡了。陈默看了看时间，站起身：“我该走了，还要赶飞机。”

“保重。”陆沉也站起身，说了两个字，和初见时一样简短。

“你也是。”

陈默转身，推门而出。铜铃在他身后清脆地一响，然后，门合上，将茶室的温暖与寂静关在了身后，也像最终合上了一本看了许久、却不得不放下的书。

陆沉站在柜台后，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，直到彻底消失在老街的尽头。他慢慢地收拾着茶具，将陈默用过的那只白瓷杯单独拿了出来，走到水槽边，在温热的流水下，用指尖细细地、反复地摩挲冲洗。杯沿，那个曾经与陈默嘴唇接触的地方，被他用茶巾小心翼翼地、来回擦拭了许久，仿佛要抹去什么痕迹，又仿佛只是一种无意识的留恋。

他知道陈默看见了那枚戒指。以陈默的细心和对他习惯的了解，一定能看出那不是婚戒。陈默不会问，而他，也不会主动解释——那不过是他前几天在街边一个小摊上随手买的，十块钱一个，戴着玩，仅此而已。

但有些误会，不必澄清。就像有些距离，不必拉近。有些离别，不必挽回。

这枚戒指，或许是一个无心的误会，或许是一个有意的标识。它静静地在那里，便已足够。它提醒着彼此，时光流转，物是人非。它让那份深藏心底、未曾熄灭的感情，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、可以安放的借口，为彼此的放手，提供了一个看似体面的理由。

陆沉把洗净、擦干的杯子，放回了架子原处，混入那一排同样素白的瓷杯之中，再也分辨不出。他转身，继续他平静如水的生活，煮水，泡茶，迎接下一个客人，送走又一个黄昏。

而陈默，拖着行李箱，走在北京陌生而繁华的街头，霓虹闪烁，人潮汹涌。他抬头望着被高楼切割成狭窄缝隙的天空，终于彻底明白，他们之间最深的感情，或许并不仅仅是“爱过”那么简单。而是他们真正地、深刻地在一起生活过，像两棵相邻的树，根系在泥土下曾悄悄缠绕，枝叶在风雨中曾彼此依靠。他们共享过同一片屋檐下的阳光与空气，熟悉彼此最细微的呼吸与心跳。

然后，在时间的长河里，因为生长的方向不同，因为脚下的土壤各异，他们选择了，或者说，不得不选择了，平静地、克制地，放开了彼此的手。